第2章 似是故地

今天是1月27号，不偏不倚又是这个日子。

日光熙和，原本应是春风料峭的时节，在南方却热若酷暑。现在已近黄昏，太阳沉入地面前，空气仍然干燥而闷热，这种天气叫人不愿再游荡。

在身上的薄长袖衫渗出汗水之前，我只想寻处阴凉，稍作停歇。

还未真正见到那座公园，闲适的纯音乐、卖唱人动情的歌声与喧嚣的人语声早已不绝于耳。

再走近些，是儿童滑板轧过石地板的辘辘嗒嗒、老人们聚成一圈踢毽子的噼里啪啦和中央喷泉水流喷涌而出并落在地面上的如同玻璃跌碎的琤琮声响，只是广播声又倏尔变大，将这些混乱的杂音全都掩盖掉了。

老人们在花团锦簇间翩翩起舞。几根高耸而引人注目的罗马柱间栽种着一片颜色各一的石竹小花和雏菊，放眼望去，红色、粉红色、深红色、淡黄色层层递进，铺盖而上，而当我想抬头眺望尽头时，视线却被花丛中突兀而起的数株龙舌兰给遮挡住了。

我挑了条侧路走入公园前的广场，路边矮一些是一排清静高洁的黄菊和娇艳欲滴的凤仙花，高一些则是万年青的榕树，它们由此绵延进公园深处，将黄昏的阳光裁剪成细碎的虹影。

广场中央的喷泉还在喷涌，孩子们绕着它兴高采烈地追逐打闹，各自的家长在一旁聊天，时不时出声喝止孩子们某些过于激动的举动。

日光在喷泉的最高处凝聚，晶莹闪烁。

广场两侧皆是阴凉的树荫，绿色的围栏将古树与草植间隔而围绕，像是一个巨型的盆栽，下方空出了一段整齐而宽大的石沿，行人如同坐在盆沿上，自顾自地乘凉休憩。

我径自走到当初那个女孩儿同我谈心的位置边上，坐下。此时无风，白天，周遭热而吵闹，坐处仿佛一成未变，却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记忆啊，犹如褪色的铅笔痕般远去，又像是在人生不断地翻页过程中，突然不知翻到哪一页上了。

可我一想起那个夜晚，就想起她那一身黑衣，似乎能同夜色融为一体。她恬淡地笑，声音悦耳又轻灵，让我从未如此地心动。

这些触感，都同现在格格不入。

我坐了一会，白日的炎热与喧嚣使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浮躁。我站起身来，走到正前方的一块刻着“城廓记”的石碑前静默读阅，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我不由得开始怀疑我来到这里的意义。

林间的小路窄而整洁，环环绕绕间我看见了一座用玻璃盖罩着的古城地貌模型，我走近去，发现其上方被尘土和叶絮铺盖得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晰。再走深些，有三三两两的打羽毛球的老人，有挤成一团的围观他人下棋的人群，有坐在树下说悄悄话的情侣，有练习跳绳的小孩，人人自得其乐。

我不禁想，要是这个世上终日明亮，这些平凡而朴素的快乐是否就能得到永恒？要是黑暗永远不会来临，那种死寂如沉水的孤独，是否就会默默消除呢？

我走着走着，天还是慢慢黑了，夜幕悄悄笼罩，公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亮起了灯。人们单独或成群地回家，喧嚣渐渐消失，仿佛也感到了疲惫。

晚上的人们似乎都默契地变得不太张扬，变得收敛而享受寂静，当然也有晚上人少了些的缘故，公园难得地沉稳下来。

我从郁郁葱葱的公园深处走回来，回到了刚进公园时坐下的位置。这一片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一盏阴暗的灯照耀着这个角落，但也仅仅使人能够看清石椅的轮廓而已。

我站在那儿凝视着这个位置，记忆仿佛老旧的书籍被人一口气吹散了全部的粉尘，又如同近视的相机拖远距离后一点点地在古物上聚焦，霎时间细致得清晰。

夜好宁静，叶影摇曳而岑寂，只有一旁的树林里传出稀疏的蝉鸣。

刹然之间，当初在这个位置上涌动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种是欢喜、兴奋、期待与畅想，一种是酸楚、失落、挫败与遗憾，都一股脑地涌进我的心田，只是它们都那么浅淡，那么微薄，甚至无法逼迫出我任何表情，徒有惆怅。

可它们却都是真实存在着的，人一旦唤醒，似乎就没有办法让它们再次沉睡。

故地重游，百感交集。

想起往日种种，终于长叹一声，仅此而已。

“要是我的梦想和爱情相比……后者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