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相府雷霆
紫宸殿那声无人听闻的惊雷,并未撼动相府分毫。当夜,沈府深处那座灯火通明的书房,依旧散发着沉静而威严的气息。沈砚并未安寝,他穿着深紫色常服,端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批阅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报和密函。烛火跳跃,在他清癯而深刻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气息内敛如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的阴影里,正是影卫统领——影七。他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情绪:“相爷,城南积善堂之事,已查明。”
沈砚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今日黄昏,积善堂施粥处突发大规模骚乱,起因系一流民与烤薯摊主争执,引发炭火倾覆,继而波及施粥大锅,场面失控。混乱中,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赵元朗恰巧路过,于积善堂后巷,与仓惶逃出的账房先生李茂相撞,致其携带账册散落。”影七的汇报精准简洁,如同冰冷的刀锋,“李茂所携账册中,有部分关键账页散落,其中一页被赵元朗拾获。同时,一名自称虎贲卫军官林骁者,于混乱中拦下赵元朗,当街哭诉兵部侍郎崔焕克扣北境军饷,并呈上联名血状一份。”
“赵元朗……”沈砚缓缓放下朱笔,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幽光,“一个刚被崔焕当众训斥过的愣头青……林骁?林家那个被边缘化的小子?还有积善堂的账页……真是巧得令人发指啊。”
影七垂首:“属下已派人严密监视赵元朗府邸及兵部职方司。其回府后闭门不出,但亥时三刻,其府中后门有内卫密探出入痕迹。另据查,那份血状署名者,确系虎贲卫及北境几处卫所中,对崔侍郎克扣军饷怨气最深的部分底层军官和老兵。林骁近日行踪诡秘,曾多次秘密接触这些人。至于积善堂混乱本身……现场虽混乱,但属下在制造混乱的核心区域,发现了少量新鲜血迹,以及一枚断裂的、属于影卫制式的淬毒弩箭箭簇。据此推断,混乱中或有人受伤,且此人反应极快、身手不凡,能在影卫追捕下逃脱。”
“内卫?”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早有所料,“看来我们这位小陛下,终于忍不住要伸手了。借着一个愣头青的手,拿着一份真假参半的血状和一张不知真假的账页残片,就想动我沈砚的人?”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重压:“崔焕行事跋扈,贪得无厌,留下把柄,是他无能。但,他是我沈砚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陛下……还是太年轻,太心急了。”
影七沉默着,如同雕塑。他知道,相爷已有决断。
“影七。”
“属下在!”
“第一,立刻控制李茂及其家人,连同积善堂所有核心账册、管事,全部‘请’入影卫秘狱。告诉他们,管好自己的嘴,或许还能留条活路。积善堂,暂时停掉所有明面活动,转入地下。”
“是!”
“第二,通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大人,明日早朝,以‘风闻奏事’为由,弹劾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赵元朗!罪名:勾结乱民,制造混乱,污蔑朝廷重臣,意图煽动军心,图谋不轨!措辞要狠,声势要大!我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污蔑我沈砚的门生,是什么下场!”
“是!属下立刻去办!”
“第三,”沈砚的目光变得幽深,“全力追查那只‘暗处的老鼠’!重点排查三处:其一,事发时间段内,城西区域所有行迹突然消失或新增的可疑生面孔!其二,京城所有药铺、医馆、黑市郎中处,凡大量购买金疮药、解毒药材,尤其是治疗箭伤、内伤药物者,详查其身份、背景及去向!其三,严密监控林骁及其所有近期接触过的可疑人员!此人武艺高强,心思缜密,且对我抱有深仇,是揪出那只老鼠的关键!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属下明白!定当全力追查!”
“告诉崔焕,让他自己把屁股擦干净!若再留下首尾,谁也保不住他!”
“是!”
影七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水墨,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沈砚独自站在窗前,烛火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他望着皇城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测。新帝的反击,在他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切入点选得这么刁钻,背后还藏着一只危险的“暗鼠”。赵元朗、林骁是明棋,那只“老鼠”才是真正的操盘手。能伤在影卫手下还能逃脱……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威胁。十五年了……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他摇了摇头,将那一丝莫名的情绪压下。无论对手是谁,胆敢挑战他沈砚的权威,就必须付出代价!雷霆之下,皆为齑粉!
翌日,早朝。
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新帝萧彻端坐龙椅,冕旒遮面,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果然,朝议刚开,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珪便手持玉笏,大步出列,声若洪钟,言辞激烈:
“臣王珪,有本启奏!弹劾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赵元朗!”
“赵元朗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反行鬼祟!昨日城南积善堂之乱,经查,实乃赵元朗勾结心怀叵测之乱民,故意制造事端!其目的,在于趁乱污蔑构陷朝廷重臣——兵部侍郎崔焕大人!更煽动无知军卒,伪造血状,妄图动摇军心,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其行当斩!请陛下明鉴,严惩此獠,以正朝纲!”
王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掷地有声,杀气腾腾!满朝文武瞬间哗然!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站在后排、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赵元朗!
沈砚垂手立于百官之首,眼帘微垂,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崔焕更是立刻出列,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悲愤陈词:“陛下!臣冤枉啊!赵元朗因前日臣对其核查军需文书时的疏漏稍加训斥,便怀恨在心,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构陷于臣!积善堂账目之事,纯属子虚乌有!所谓血状,更是居心叵测之徒伪造!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求陛下为臣做主,严惩诬告小人!”他一边哭诉,一边用眼角余光狠狠剜着摇摇欲坠的赵元朗。
“陛下!臣冤枉!”赵元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臣昨日确在积善堂遭遇混乱,账页残片乃混乱中意外拾得!血状是苦主当街拦轿呈递!绝非臣构陷!崔侍郎克扣军饷,证据确凿!臣愿与崔侍郎当面对质!请陛下明察!”
“对质?你伪造证据,煽动暴民,还有何面目谈对质?!”王珪厉声呵斥。
“陛下!赵元朗满口胡言,扰乱朝堂,请陛下速速将其拿下治罪!”崔焕也高声附和。
朝堂之上,瞬间变成了对赵元朗的围剿场!沈党官员纷纷出列,言辞激烈,要求严惩赵元朗。少数几个非沈党的官员噤若寒蝉,不敢出声。新帝萧彻端坐龙椅,冕旒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沈砚……好快的反应!好狠的手段!直接倒打一耙,将赵元朗打成制造混乱、污蔑重臣的逆贼!甚至不惜动用整个都察院的力量来施压!这是要在他拿到铁证之前,彻底掐灭这刚刚点燃的火星!
萧彻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下方孤立无援、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赵元朗,看着崔焕那副虚伪的悲愤嘴脸,看着沈砚那古井无波却掌控一切的侧影……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更深的忌惮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沈砚的反击速度和其在朝堂上的掌控力!
“肃静!”萧彻猛地开口,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威严,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大殿内的喧嚣稍稍平息。
他目光扫过下方,最后落在沈砚身上,声音低沉:“沈相,此事……你怎么看?”
沈砚这才缓缓出列,躬身行礼,姿态依旧恭谨:“回陛下,此事疑点重重。王御史弹劾赵元朗,虽有风闻,但亦非空穴来风。积善堂混乱,影响恶劣,赵元朗身为在场官员,未能及时制止,反卷入其中,拾获所谓‘账页’,又接收来历不明的‘血状’,行迹确有可疑之处。崔侍郎乃国之重臣,掌管兵部,劳苦功高,岂能因几句捕风捉影的指控便动摇?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彻查昨日积善堂混乱之真相,缉拿煽动暴民之真凶!至于赵元朗……”
他微微一顿,目光平静地看向龙椅上的萧彻,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为证清白,也为了避嫌,不如……暂且停职,交由大理寺看管,待真相查明,再行处置。陛下以为如何?”
交由大理寺看管?那和落入沈党手中有何区别?!赵元朗浑身剧震,眼中露出绝望之色!
萧彻的心沉到了谷底。沈砚轻描淡写,便将矛头从崔焕身上移开,转而指向混乱本身,并将赵元朗这关键人物控制起来!这一手“避嫌看管”,看似公允,实则狠辣!一旦赵元朗落入大理寺,不仅查证会彻底中断,那份血状和账页残片恐怕也会“不翼而飞”,甚至赵元朗本人都会“畏罪自尽”!
他不能答应!绝不能!
但,满朝沈党官员虎视眈眈,王珪的弹劾言犹在耳,沈砚的“建议”看似合情合理……他若强行回护赵元朗,便是公然偏袒“疑犯”,不仅坐实了赵元朗的“罪名”,更会暴露自己急于扳倒崔焕(实为沈砚)的意图,彻底打草惊蛇!
电光火石间,萧彻脑中念头飞转。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沈相所言,老成谋国。积善堂混乱,影响京畿安定,必须严查!着京兆尹府会同五城兵马司,全力缉拿煽动暴民之真凶!”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赵元朗身上:“赵元朗身为在场官员,处置失当,卷入是非,确有失职之嫌。然,其拾获账页、接收血状,亦为事实。若贸然停职看管,恐寒了敢于任事者之心。朕意,赵元朗暂停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之职,于府中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外出!其所呈账页、血状,由朕亲自保管!待京兆尹查明混乱真相,再行论处!退朝!”
说完,萧彻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霍然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错愕的文武百官。
沈砚看着萧彻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亲自保管证据?闭门思过?小皇帝……这是在拖延时间,试图保住赵元朗和证据?倒是有点急智。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螳臂当车,徒劳而已。赵元朗被软禁府中,已成废棋。至于那些证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又能翻起什么浪花?还有那只“暗处的老鼠”……影七的网已经撒下,看你能藏到几时!
他微微颔首,示意王珪、崔焕等人无需再言,平静地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金銮殿。相府的雷霆,已然落下。接下来,就是清理那些不知死活的蝼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