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花纷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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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孤岛

父亲下葬后的第三天,沈茵被六盘水医院接回去治疗。临走前,她把一本尘肺病护理手册塞给我,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高考加油,小雪。”

小欢——不,现在我应该叫她林小欢了——选择留在县医院当护士。她说她习惯了消毒水的气味,习惯了在深夜值班时望着窗外的野菊发呆。她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却比我更沉默,像是把所有的声音都吞进了肚子里。

“我不会去参加高考。”她在车站对我说,手里攥着那张去往县城的车票,“我连初中都没读完。”

我没有挽留她。我们站在月台上,像两株被风吹散的野菊,各自飘向不同的方向。这里总是充斥着野菊。或许是它的颜色带来的悲伤。

回到小镇时,老宅的野菊已经枯萎了大半。

我坐在父亲常坐的那把藤椅上,翻着他的修理手册。书页边缘全是油渍和折痕,最后一页却夹着一张崭新的纸条:

小雪:

如果考上大学,记得把野菊种子带上。

爸爸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写的。

我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直到黄昏的光线从窗台退去,直到黑暗彻底笼罩房间。

高考倒计时100天,教室里挂起了鲜红的横幅。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林小雪,你的成绩波动太大。”她推了推眼镜,“家庭变故不是理由。”

我没有解释。我只是盯着她办公桌上的那盆绿植——叶子发黄,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的脸色。

回教室的路上,我遇见了陈瑜。她正在走廊和几个女生讨论志愿,看见我时,笑容僵在脸上。

“听说你姐姐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嗯。”我点头,然后绕过她,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深夜的自习室只剩下我一个人。

台灯的光照在模拟卷上,数学公式像无数条纠缠的线,勒得我喘不过气。我抓起橡皮用力擦掉一道错题,却连纸面都擦破了。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欢发来的短信:

今天有个尘肺病人咳血,我想起了爸爸。

我没有回复。我只是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做题。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打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高考前一周,老宅的野菊突然全部开了。

蓝紫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像是父亲从坟墓里伸出的手。我蹲在花丛前,用手指轻轻触碰花瓣,冰凉的温度让我想起陆沉的那个吻。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沈茵:

“化疗很顺利,别担心。高考结束后,来六盘水看蓝野菊吧。”

我回了一个“好”字,然后把手机扔进了抽屉。

高考那天,阳光刺眼。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见操场边的野菊。答题卡上的选择题像是一道道生死判决,而我手中的笔,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我突然想起父亲的话:

“雪化了确实是水,但水会变成云,云会再落下雪。”

我交上试卷,走出考场。校门外,没有等待的家长,没有欢呼的同学。只有一株野菊从砖缝里钻出来,倔强地开着。

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我收拾好了行李。

背包里装着三样东西:

1.父亲的修理手册

2.母亲的那对银铃铛

3.一包野菊种子

小欢来送我,她穿着护士服,手里拎着一袋苹果。

“路上吃。”她把苹果塞给我,然后转身就走。

我没有叫住她。我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像一滴水落入大海。

列车开动时,我做了个梦。

梦见父亲和母亲站在野菊坡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沈茵在不远处采药,小欢坐在田埂上发呆。而我站在铁轨中央,手里攥着一张没有目的地的车票。

醒来时,窗外是无边的麦田。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背包上,那包野菊种子在阴影里沉默着,等待下一个春天。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