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雪花纷飞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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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野菊坡的月光

六盘水的风带着矿砂的粗粝感。沈茵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白大褂口袋里依然别着野菊标本。当她看见轮椅上的父亲时,手中的病历夹哐当落地。

“阿远?”她蹲下身,手指悬在父亲枯瘦的手腕上方,最终只轻轻碰了碰那只银铃铛,“你的肺……”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沈茵的白大褂下摆,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护士冲过来时,他死死攥住沈茵的袖口:“带我去野菊坡。”

山坡上的野菊在夜色里泛着青白的光。母亲的墓碑很小,碑前却放着一束新鲜的蓝紫色野菊——显然有人常来。

沈茵推着轮椅停在碑前:“每年清明我都来,小欢也来。”

“小欢?”我猛地抬头。

月光下,一个穿护士服的身影从菊丛中站起。她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左手腕系着氧化发黑的银铃铛。

父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台报废的旧风箱。我们选择了做亲属鉴定,而结果显然如此。父亲抓起染血的纸片塞进嘴里,像头濒死的野兽般咀嚼。蓝野菊被他压碎在身下,汁液浸透裤管,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他面朝东方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那束沾血的蓝野菊。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忽然抬手摸了摸小欢的脸:“你的眼睛……像你妈妈看野菊的样子。”

手垂落的瞬间,山坡上所有的野菊突然随风倒伏,如同千万个鞠躬的身影。

沈茵从白大褂口袋掏出个小铁盒,将父亲咳出的最后一口血抹在母亲墓碑上。鲜红的指印下,她刻下一行新字:

“林志远与沈小欢合葬于此”

我的父亲林志远,在此永远的长眠了,这一年我18岁。在我成年的第一年父亲离开了我,但他对我说过即使18岁了,但对于成年人的世界我仍然是第一年,第一岁,我并未想到我最重要的亲人,就此离开。

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在他贴身衣袋发现三把钥匙:

1.机修厂三号柜的铜钥匙(红绳)

2.卫生院铁柜的钢钥匙(红绳)

3.崭新的黄铜钥匙(系着蓝野菊干花)

小欢盯着第三把钥匙:“这是妈妈首饰盒的钥匙。”

我们赶回老宅,在母亲嫁妆箱底找到个描金漆盒。锁眼插入钥匙的瞬间,盒内传出八音盒叮咚的旋律——《菊次郎的夏天》。

“阿茵: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该在野菊坡下长眠了。

更衣柜里有真相,别让阿远知道小欢的事,他的肺……”

血迹在此处中断。

小欢突然抽走信纸,对着阳光展开——背面有极淡的铅笔拓印:

“县福利院收据 No.980312林小欢”

签字栏上,沈茵的名字覆盖着母亲的血指印。

深秋的野菊坡上,我和小欢栽下最后一株蓝野菊。沈茵的轮椅停在母亲碑前,她膝头摊着那本泛黄的《尘肺病护理手册》。

“当年我伪造了死亡证明。”她摩挲着书页里的野菊标本,“你妈妈用最后力气求我送走小欢——她说阿远要是知道双胞胎的事,肯定会放弃治疗去挖矿挣钱。”

山风卷起满地菊瓣,像场金色的雪。小欢将氧化的银铃铛埋进父亲坟前,我腕上的那只在风中叮当作响。

沈茵忽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鲜红。她笑着擦掉血,将蓝野菊种子撒向悬崖:

“明年这里……都会开成蓝色。”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