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京之殇
沈墨白跟着秦月容穿过军统上海站的走廊，脚步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比往常更沉重，眼神里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
“陆站长等你很久了。”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谈话声。
沈墨白推门而入，陆振华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握着一份电报，脸色铁青。
赵志远坐在桌边，神情凝重，见沈墨白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南京……沦陷了。”陆振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墨白心头一震，脚下一滞。
他想开口问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日军第三师团提前行动，攻势猛烈，守军伤亡惨重。十二月十三日，城破。”陆振华缓缓放下电报，“他们……进了城。”
沈墨白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布防图上的标记点，那些被他破译出的时间和地点，一一与现实吻合。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相信——那个地方，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我的家人……”他终于挤出一句话。
赵志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们派去南京的人已经确认，城破后，家属名单中没有幸存记录。”
沈墨白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塌陷。
他踉跄着扶住桌沿，眼前一片模糊。
想起之前父亲的叮嘱：“国家危难，你要用你的脑子和双手去救国。”
可现在呢？他用尽全力破译出的情报，终究没能救下自己的家人。
“他们……是怎么死的？”他声音沙哑。
“不清楚。”陆振华顿了顿，“但据逃出来的人说，日军进城后，开始有组织地屠杀平民。
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有人亲眼看见他们在长江边架起机枪，对着成群百姓扫射……”
沈墨白闭上眼，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他不想听这些，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听下去。
“我需要去一趟南京。”他说。
“不可能。”陆振华断然拒绝，“现在南京已经被封锁，任何试图进入的人都会被当作间谍处理。”
“那就让我去查清楚，是谁让这份情报泄露出去的！”沈墨白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陆振华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想查的，恐怕不只是一个泄密者那么简单。”
南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上海街头巷尾。
报纸头版刊登着血淋淋的照片，市民们围在报亭前，低声啜泣。
街边的小贩不再吆喝，行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惊惧和悲愤。
沈墨白独自走在街上，耳边不断回响着广播里的新闻：
“据可靠消息，南京大屠杀已造成数万平民死亡，大量文化遗迹遭到毁坏……”
他走过一家茶馆，门口围着一群人，正在听一位老人讲述他从南京逃出来的情形。
“那天早上，我亲眼看见一个日本兵把一个小孩子挑在刺刀上，举起来笑着看他在上面挣扎……”老人颤抖着，眼泪顺着皱纹滑落，“我的儿子……就是那样走的。”
沈墨白停下脚步，拳头紧握。
他走进茶馆，在角落坐下，听着那一段段令人窒息的回忆。
“他们不是军队，是魔鬼。”另一位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守军拼死抵抗，可最后还是挡不住他们的坦克和飞机。城里到处都是火光，街道上全是尸体，连井里都被填满了人……”
沈墨白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南京城的画面。
他曾在那里生活过几年，熟悉每一条街巷、每一座桥。如今，那片土地已被鲜血染红。
他想起父亲曾带他去过夫子庙，那里是他第一次接触机械零件的地方。
父亲指着一架铜制齿轮告诉他：“这些东西，是未来改变国家命运的关键。”
而现在，那些齿轮依旧转动，却无法阻止一场民族浩劫的发生。
第二天，沈墨白回到军统办公室，开始调查南京布防图泄露事件。
他调阅了所有相关档案，查阅了当时负责情报传递的人员名单，甚至翻出了几份被封存的旧文件。
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三份关于日军动向的预警报告送到了军统总部，内容都指向南京方向。
然而，这些报告并未引起足够重视，反而被标注为“误判”。
“为什么没人追责？”他在会议上质问。
“因为……”赵志远欲言又止，“那份布防图原本就不该出现在敌方手中。它是由第五军内部直接绘制并加密传送的，按理说，只有极少数高层军官知晓。可就在电报发出前两小时，松本健一就收到了破解后的副本。”
沈墨白心头一震。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失误，而是人为泄密。
“谁负责那次通讯？”他追问。
“是一个叫陈德昌的通信官。”赵志远翻开记录，“他在电报发出后两天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沈墨白盯着这个名字，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他开始暗中调查这个人的背景，发现他曾多次接受军统资助，并与几位高官关系密切。
更重要的是，他在事发前一周，曾秘密前往苏州一次。
沈墨白将线索整理成报告，递交给陆振华。
“你觉得是军统内部有人泄露了情报？”陆振华看着他，眼神深沉。
“至少，他们知情。”沈墨白语气坚定，“如果军统真的那么重视南京防线，就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人自由活动。”
陆振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报告收起，转身走到窗前。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南京失守之后，很多军统的老人都开始动摇了。他们曾经以为靠几个情报就能左右战局，但现在……他们也开始怀疑，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沈墨白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也在动摇。
几天后，他偶然听说中共地下党在无锡有一支活跃的情报网络。
他们在敌后建立根据地，组织群众抗日，甚至成功策反了几名伪军。
与军统相比，他们的行动更加务实，也更具组织性。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这些消息，甚至通过陈阿炳的关系，接触了几位地下党的联络员。
陈阿炳是无锡的评弹一人，有着“活地图”的名号。
“你们怎么能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坚持下来？”他问其中一人。
那人笑了笑：“因为我们知道，真正的敌人不只是日本人，还有那些背叛国家、出卖同胞的人。”
沈墨白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怀表的边缘。
他想起父亲留给他的密码本，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选择，想起南京街头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他终于明白，单靠技术救不了这个国家。
真正能拯救它的，是信仰，是勇气，是千千万万个愿意为正义而战的人。
夜色渐深，沈墨白走出军统大楼，风冷得刺骨。
他望向远方，仿佛能看到南京的方向，那片土地上的血仍未干涸。
“你还打算继续待在这里吗？”秦月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做错了？”
秦月容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有时候我也在想，我们到底是在保卫国家，还是在帮某些人掩盖真相。”
沈墨白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转身，走向夜色深处。
背后，秦月容望着他的背影，低声说道：“如果你真想换个地方，我知道有人可以帮你。”
沈墨白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