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探索
夜深如墨。
珠姨的鼾声在小屋另一侧均匀地起伏,与窗外偶尔传来的夜枭啼鸣交织成安眠曲。夜瑀仰卧在简陋的木床上,银白长发在枕上铺展如月光织就的绸缎。
她的紫眸在黑暗中莹莹发亮,倒映着油灯跳动的火苗。
掌心传来熟悉的灼热感。紫金色的纹路自皮肤下浮现,勾勒出古老而神秘的印记。
夜瑀凝视着这道与生俱来的烙印,感受血脉中涌动的力量。自从幻族血脉开始觉醒,每个夜晚都变成一场与自我的博弈。
她缓缓闭眼,意识如坠入深潭。
那道熟悉的精神印记再次浮现在掌心,微弱地闪着紫金色的光。
下一瞬,她进入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空间。
—
精神空间依旧静谧,熟悉却陌生。
她以灵体姿态踏入,脚下无路,却在能量的引导下缓步前行。漂浮在空中的碎片与光团如过去般悬浮不定,一道熟悉的记忆之门静静伫立在远处。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无数记忆碎片悬浮在虚无中,像被定格在琥珀中的瞬间。夜瑀的灵体赤足踏在无形的能量流上,每一步都激起细微的涟漪。远处,那道刻满符文的记忆之门微微震颤,门缝渗出暗红色的光晕。
她没有急着推门,而是站在原地,凝视这片环形空间中散落的光团。
那一道道情绪频率仍旧鲜明:悲伤、愤怒、渴望、思念……像无数未竟的声音在空气中无声回荡。
夜瑀轻声道:「你们都还在。」
最近处的几枚光团闻声颤动,向她飘来。夜瑀能清晰感知到其中封存的情感——撕心裂肺的悲恸、焚尽一切的怒火、刻骨铭心的思念......她伸出食指,轻触最活跃的那枚光团。
光团剧烈震动,情绪风暴瞬间涌入她的精神核心。
视野模糊、记忆翻腾。
火焰、鲜血、断裂的歌声……
她听见无数幻族临死前最后一刻的哀鸣——
火焰吞噬了村庄。一位角已折断的战士单膝跪地,长矛深深插入泥土。“族长!带孩子们走——“怒吼未落,利刃已穿透他的胸膛。
场景骤变。怀孕的妇人踉跄奔逃,突然僵住。她低头看向胸前透出的刀尖,染血的手抚上隆起的腹部。“至少...让孩子...“
最后是祭坛中央的白发老者。箭雨落下时,他爆发出最后的嘶吼:“幻族不灭——“
“唔!“夜瑀猛地坐起,冷汗浸透单衣。那些不是普通的记忆,是同胞们临终时最炽烈的生命片段,此刻正在她血管里灼烧。掌心残留的紫金光芒渐渐熄灭,但那种被烈焰炙烤的痛感久久不散。
她喘了几口气,坐姿仍稳,但掌心微微发颤,又回到精神空间。
——又来了。
这并非首次。
每次她「接近」这些残影太深,就会引起精神力的不稳,有时甚至带来她无法控制的共鸣与失控。
这些不是普通的记忆,而是幻族临死前最强烈、最深层的执念碎片。
她身为幻族后裔,天生便对这些残片具有感应与吸引力。
「我还不够强,无法完全承接你们……」
夜瑀低语,望向精神空间的最深处。
那处尚未解锁的区域仍然如旧,唯一的黑色碎片静静漂浮,上头刻着那个熟悉的字——「炎」。
她没有再靠近。
她明白了——
自己精神力的暴走,不是失控,而是这些幻族碎片,在她逐渐接近本源时所引发的反弹与共振。
而她还无法完全驾驭它们。
夜瑀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神,最后再望了一眼那片由光与影交错构成的灵魂遗迹。
「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全数接纳。」
「但不是现在。」
她转身离开。
光团微微震动了一下,似是安静地回应了她的决定。
她睁开眼,回到现实,气息依旧平稳,眼神却比刚才更冷静——
下一场战斗,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清醒。
因为幻族的残影不会提醒她「何时该暴走」,
只有她自己,能决定——什么时候该释放、什么时候该控制。
思考片刻她便睁开眼,回到现实。
窗外,天空仍深蓝,星光淡淡洒落。
她静静看着掌心的精神印记,低声道「我会一点一滴,把这些能力给好好掌握。」
晨光尚未驱散夜露,夜瑀已经系好发带,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褐色外袍。珠姨难得不用开摊,正坐在门槛上削着木签。
“去老杰克那儿看看,“珠姨头也不抬地说,“他昨儿个说有几味药需要帮忙分装。你现在手比我稳当,去正好。“
夜瑀点头,没有多问。晨风掠过她的银发,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老杰克的草药铺藏在镇子西侧一条僻静小巷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干草与根茎混合的苦涩香气,其中还夹杂着某种动物药材特有的腥味。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杰克正佝偻着背,将一叠晒得发脆的火蛭皮仔细折进亚麻布袋。
听见门响,他抬眼看了看,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下巴指了指侧面的药柜。
“自己动手,“老人沙哑的声音像是被药烟熏了三十年,“你知道流程。“
夜瑀轻车熟路地走到药柜前,取出分类用的竹篮和标记笔。她的手指拂过一排排干燥的草药,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演奏某种无声的乐器。
当归、黄芪、苦参...每一种药材都被她仔细检查,剔除任何发霉或变质的部分。
老杰克时不时瞥她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这个银发姑娘的手比他见过的任何药师都要稳,眼神也比任何人都要毒。
上午的顾客稀稀落落。夜瑀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每一个进出的兽人。
她记下他们的症状,记下老杰克开出的药方,记下他们掏钱时手指的颤抖或是眼中的焦虑。
临近中午,门帘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身形瘦削的兽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的皮毛呈现出不健康的灰黄色,眼睛不停地左右转动。
“我要压力药,“他声音压得极低,“强一点的,能压住那种...精神异动的。“
老杰克的手顿了一下。夜瑀注意到老人的指节突然泛白,但他很快又继续整理起手中的药碾。
“这药不是给你用的吧。“老杰克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兽人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不是我,是军团那边的人...“他凑近柜台,身上的汗臭味混合着某种劣质香料的气息,“他们最近在找一个雌性,说是稀有血脉出了问题,精神不稳,还...还能引起共振。“
夜瑀正在剪断一支干藤。她的剪刀没有丝毫停顿,但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听说是从黑巷流出来的消息,“兽人继续道,声音里带着某种病态的兴奋,“那地方...你也知道,最近什么都能买到。“
老杰克冷哼一声,将药碾重重放在柜台上:“你最好少沾那边的事。“
“我只是传个话,“兽人摊开双手,指甲缝里满是黑垢,“这药你卖不卖?“
铺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夜瑀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呼吸声,能听见老杰克沉重的喘息,甚至能听见那个兽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终于,老杰克转身从最高的架子上取下几个小罐子。“这批药效不强,“他一边配药一边说,“撑不了多久。“
兽人接过药包,丢下几枚铜币就匆匆离开了。门帘晃动的瞬间,一道阳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夜瑀的银发上。
老杰克盯着晃动的门帘看了很久,才转头看向夜瑀。姑娘依然安静地整理着药材,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老人知道,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记住了。
“今天就这样吧,“老杰克突然说,“剩下的我明天自己来。“
夜瑀点点头,将最后一支干藤放进标好记号的罐子里。她脱下围裙,动作依然平稳得不可思议。
走出草药铺时,阳光正好。夜瑀眯起眼睛,望向镇子东侧——那里是黑巷的方向。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脑海中已经开始重组今天得到的所有信息:
军团在找的雌性。
能引起精神共振的稀有血脉。
黑巷流出的消息。
每一个线索都像是一块拼图,而她知道,这些拼图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个地方——指向她自己。
她的掌心微微发热,紫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但夜瑀只是紧了紧外袍,迈步走入熙熙攘攘的街道。
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年轻雌性,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场风暴正在平静的表象下酝酿。而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这场风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