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18我是林一南
我对生活的城市心生厌倦，早已忘却何时起这份情感悄然生根，直至它逐渐发酵，化作难以名状的恨意。
恨很累，却也习惯了，身体和灵魂。
岁月可恨，人世间所有的契合同样可恨。
这人间，于我不值。
夏季已然过半，西北的天一片灰色，像极了我早已空洞的双眼，散发不出耀眼的光。
我渴望凌晨三点半，已经记不清多少个夜深人静，我躺在床上眼神望眼欲穿，眼神的尽头是黑，我却总在这般黑色里看见理想中的光。
那些光，五彩斑斓。
光里的人，光风霁月。
我喜欢天亮之前那段世间静默，好像世间的其他人都消失了，又好像这些人都在对我说：一南，我们都爱你呀。
然后，天亮了，所有人像是突然出现，看着我的眼神冷漠无情。
于是，我就恨了。
恨世间，恨自己，恨所有人。
其实我身子我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我无法去坦然地面对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里的其他人。
抑郁症的确诊只是开始，我深刻体会到，在确诊之前，我长时间地自我怀疑并伤害自己，而我左手腕上的疤，是最直接的证明。
母亲的泪，是我坚持下来的灯塔，我飘在那片孤独的海，直面巨浪，虽冰冷刺骨，却也有归航的方向。
意识逐渐模糊，敲门声、母亲的哀泣与闺蜜颜小芙的怒吼交织成一片，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于耳畔之外。
生命的流逝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升起，像是没有了地心引力，视线里是层层叠叠的白云。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掉了。
“林一南，不就是男人吗？你不爱自己，男人更不会爱你。”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秒，颜小芙的声音冲破我的耳膜，像一把又细又长的刀，刺进我的心脏。
视线里的白云消失了，缓缓睁开的双眼里映着一片纯白的墙，空气里充斥着淡薄消毒液的味道。
“我……还活着。”
“林一南，你就气你妈，气死了你在死，那样黄泉路上你和你妈也有个伴儿。”
颜小芙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怒火，让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我无力反驳。
对啊，我死了，我母亲又该怎么活。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就只有我，我死了，她也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吧。
“我妈在哪里？”
“你心里还有你那个妈吗？”
颜小芙怒视着我，一脸冷淡，怒火依旧未息，
“去医生那边，给你开药去了。”
听见药，我突然就开始反了胃，这些年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和时间，我吃下了太多太多的药，记不清也不想提起。
母亲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一下就笑了。
母亲的笑，像是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耀着我的全身，暖暖地。
在医院躺了一周，出院那天小芙买了一束花，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儿地告诉我如果再有下一次，她就陪我一起。
其他人我不信，颜小芙我信。
卧室乱糟糟的，被子散在地上，窗帘紧闭着，母亲忙活着做午饭，有我喜欢吃的拌饭，家里因为我死气沉沉的。
我记得一句话，却忘记了是谁给我说过，又或是在哪里看到过。
“总会相遇，所以何必翻来覆去地想。”
一度肯定自己会相遇的，总会相见的，可到最后满腹的无奈，失望，最后也便全都是失去了。
那些日子，现在想想，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饭后时光已悄然滑入午后，天空飘起了细雨，雨丝细腻如织，宛如初春之景，又带着夏日的余温，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朦胧的白色水汽，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我坐在阳台边，思绪冲进雨里，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这个家周围的一切了。
我很可笑吧，也很可悲。
“小芙，陪我出去走走吧。”
雨水继续冲洗着我的思绪，身侧响起颜小芙靠近的脚步声。
“走远一些。”
“想去哪里？”
“青湖好了，这么近却一次都没有去过。”
“好啊。”
颜小芙一贯雷厉风行，话音刚落就开始准备，吃穿用行，我不用操心。
青湖位于更远的西北，颜小芙驾驶得缓缓，她的话语如同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在我耳畔回响不绝。
我偏爱宁静，却也不排斥小芙那清脆悦耳的叽叽喳喳，在我那片漆黑无垠的世界里，颜小芙如同母亲般，成为我迷茫旅途中的一盏明灯。
入住青湖的旅馆天已经黑得很深了，坐了大半天的车，腰酸背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芙倒是有些兴奋的，多久睡下的我都不知道。
隔天醒来，小芙还在梦里，睡觉的样子像是一头吃饱喝足的小猪，带着微微地鼾声。
行李箱里的衣服也是小芙给我收拾的，我随手拿起一件淡淡的粉色长裙穿上，刚沐浴过的发丝还带着点点湿润，轻轻披散在肩头，我推开门扉，向湖边悠然走去。
青湖离家不远，可我却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是遗憾。
现在来了，内心深处却依旧有着遗憾升起来，我说不清我心里的这些委屈从何而来，但它却实实在在，像是吞下了一块石头，鲠在胸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我无数次地想要逃离，但是最后一步都没有挪开。
立于湖畔，目光凝聚于那波澜不惊的湖面，心境亦如止水，却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空茫，仿佛灵魂已悄然游离。
“旅游吗？”
左侧传来一声轻唤，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很小，像是被风吹走了。
我没有看男人，依旧呆呆地看着湖面的某个地方出神，湖面依旧平静，借着清晨的光泛着薄薄的一抹银色。
“这样，可不礼貌。”
男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他的目光悄然从我身上移开，与我一同沉醉于湖面上那层轻纱般的银色薄雾中。
在我不易察觉的余光里，男人瘦瘦高高的，温柔的光芒落在他的脸上，附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你有过想要死掉的念头吗？”
我的声音很小，小到被风一吹就谁都不会听见，但风吹却吹向了男人的方向。
“昨天，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站在16楼的阳台，准备一跃而下。”
男人说话时候眉目紧锁着，眼神溢出了惊讶，这般惊讶的神情让我侧过了头，去看他。
“为什么还活着？”
男人的回答激起了我不多的兴趣，说话的时候，我甚至微微地侧了侧身。
“不想跳了。”
嘴角微微上翘，我看见了男人温柔地笑，看见了男人伸手推了推鼻尖上金丝边的眼镜框。
微风从远方吹来，吹得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像是另一个金色的青湖似的。
微风数次将我淡淡地粉色裙摆吹起，将我散开的黑发吹乱。
风里，油菜花的香扑在我俩的脸上，身上，整个世界都和我俩无关。
这个世界，怎么会在乎两个都想过要去死掉的人呢！
他看向我，金丝边下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是一张干净无染的清秀脸庞，就一眼便让我再也挪不开眼。
“您好，我叫路北。”
男人弯起嘴角，简单的介绍语气温柔像初春的风。
我失神片刻，对着男人笑了笑：
“您好，我叫林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