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18我是路北
已经忘记失眠了多少个夜,低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
我就这样在出租房的阳台上坐着,脑海里的思绪像是所有颜色的染料突然被混合,来了谁都无法抽丝剥茧地再将它们分开。
无助,混乱,迷茫,无能为力。
这些词,用来形容当下的我,都太单调了些,差些火候。
我租住在16楼,最后一只红塔山被我抽尽后,我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铝合金材质的护栏上,有些发烫。
脚边满地烟头,和一堆踩扁了的红牛罐子。
我不喝酒,只是抽烟。
其实在没有欠一屁股债之前,我烟也是很少抽的。
我就这样站在护栏的边上,太阳悄悄地露出一条细细的金边,晨光砸在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微眯着。
我将空洞的眼神落在远处穿城而过的长江上,视线扫过这个陌生的城市,这些高楼下的人来人往,回头想想,整整五年,竟没有一处是属于我的,竟没有一人能够问起我。
我,是个失败的人,失败透了顶。
客厅的空调开了一夜没关,因为是很多年前的产品,嗡嗡同蜂一样的声音也响了一夜。
时间在走,没有快一分,没有慢一秒,但我总觉得颓废的时候时间流逝得很快。
快到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一些事情,昼与夜便数次的更替。
空气中让人无法忍受的燥和热,像是落九天的瀑布成了落地心的岩浆似的,砸在我的身上,有种莫名的痛。
“最后洗个澡吧。”
我自言自语,将脚边数不清的烟头随意踢了一脚,转身进了浴室。
我赤裸着站在浴室镜子前,眼神与镜子里的自己对望着。
“甘心吗?”
镜子里的“我”问我。
对啊,甘心吗?我在心里反问自己。
我就这样站着有五分钟的样子,然后我笑了。不是大笑,就是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上露出了一抹无奈、可恨的笑。
冰凉的水从头顶贴着我的每一寸皮肤坠向我的脚底,我双手撑在墙上,鼻尖,嘴角,下巴都有着水往下流。
就这样吧,人间不值得。
我穿上了我买得最贵的内裤,袜子,衣服,裤子,对着镜子吹了头。
我要离开,再也不回来。
回到阳台,太阳成了一个金色的圆盘,护栏被炙烤到可以用来煎鸡蛋,烟盒里已经空空荡荡。
我站在护栏边上,看着远处清晨的车来车往,看着楼下清晨的人潮汹涌,长长地叹了一声。
叮……
身后客厅传来一声叮响,是母亲的消息。
“小北,你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在外照顾好自己啊。”
看到短信内容的一刹那,我突然感觉我全身无力,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最后竟是瘫软倒在了客厅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怎么会想到死呢?
我重重地扇了自己两巴掌,好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
空调的冷风一阵一阵地吹在我脸上,16度的风加上脸上巴掌的刺痛,我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我站起身,缓步走进了浴室,我又一次将自己脱了个精光,赤裸着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泪,就这样在我自己的注视下,缓缓地、大颗大颗的、砸在洗手盆里,顺着水流,不见了踪影。
再次洗了个凉水澡,回到客厅,给我母亲回复:“妈,过几天就回来看您。”
太阳依旧热烈,阳台的护栏依旧可以煎鸡蛋,脚下的烟头安静地躺着,身后客厅的空调发出的嗡嗡声持续着。
我怎么会想到死呢?
我看着护栏外的一切,长江奔涌,林立的高楼里是奋斗的男人和女人,楼下的小吃街还关着门,到了夕阳落尽便是另一种人间烟火气。
我怎么会想到死呢?
我想着我依旧拥有的一切,千里之外挂念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我失去了,但我依旧还有着值得我活下去的人。
我就当我死过一次了吧,阎王爷可怜我,送我回来人间重生了。
我对得起谁呢?我现在无比清醒,我已经对不起很多,死了,这些对不起就会成为真正的心墙,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穿透它,让对不起变成没关系。
所有的对不起,都是有所亏欠的。
我该出去走一走,转一转,带着我这一身的疲惫不堪。
阳台外传来楼下早市的烟火声,陌生人群的熙熙攘攘。
去北方吧,去沙漠,去喝一杯西北的风,然后再归来,归去爸爸和妈妈在的地方。
几双袜,两双鞋,顺手从衣柜里取下的衣服和裤子,手机,充电线,将它们揉进一个包,然后对着镜子勾一抹苦笑,推门关门,出发。
不需旅途有尽头,只要归程有烟火。
落地金城已是深夜,西北的夜透着凉,空气些许的干,我现在出站广场仰着头,头顶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月亮藏在泛着铁青色的云层里,散着悠悠淡淡地银色。
旅馆的老板是一个退伍军人,应是被生活的担子压得久了些,显得少了精气神。
“旅游?”打着哈欠。
“嗯!”
我轻声回答,还没来得及询问一下这边的人情风俗,老板便是将房卡和印着旅游攻略的卡片丢给我,然后转身便睡在了吧台的里侧。
第二天醒来得很早,天还是铁青色,月亮的光还没有散开。
退房后一路向北,到了青湖水又是黑夜。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黑色?”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林木森终于告白成功,在一顿胡吃海喝之后,林木森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时隔多年我依旧记得清晰,我与柳未央两人左右两边夹着林木森的肩膀,走着走着林木森抬起头,用酒精洗刷过后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黑色安静啊。”
“安静个屁,人世间所有的苟且都藏在黑暗中,路北,你就是贱。”
话落林木森就泄了最后一口气,趴在刚刚表白成功的柳未央怀里吐了。
很多年后我问柳未央,那一晚是不是很后悔答应他,柳未央回答我不后悔,她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午后,其实就已经爱上林木森了。
爱上一个人,谁先爱上谁,谁的心里又能真正清楚和明白呢!
被着青湖的风,我睡了几年来最深的一个觉,好像梦到了谁,醒了却忘记了。
虽是盛夏,青湖的风却凉,湖风裹着油菜花的香,吹过鼻尖,拂在脸上,舒服极了。
酒店门口朝着青湖,太阳还未升起,月光即将落尽,六点刚过的青湖,和路北一样寂寞,孤独,就连时间在这里都沉到了湖底,消失了一般。
东边亮起一抹鱼肚白,我沿湖边走着,步子迈的慢,时而看看青湖的水,时而看看青湖上面的天。
我是逃避而来,是躲藏而来,但我依旧想要释放自己这段时间的失落和失望,我想要得到救赎,哪怕这样的救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人间纷纷扰扰,有时候漫无目的,也挺好。
我就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太阳升起,走到旅馆在我身后消失不见。
青湖的旁边,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这个季节油菜花开得正盛,空气漫着油菜花的清香,湖风掀起一波又一波金色的浪。
清晨的风扑在我的脸上、身上,像是一次洗礼,至少我感受到了久违的一种轻松。
千千万万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彼此相遇着,这样的相遇也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生命里。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前方,那里印着一抹粉色,粉色淡淡地,微风掠过,淡淡地粉色像是平静池水落进一粒石子,荡起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而后风过,粉色归于平静。
那抹粉色,属于一个女人。
又或是,那是一个粉色的女人。
直到后来的一天,林一南问我,那天你的主动上前,其实是你想要的一次艳遇,对吗?
我笑笑。
黑色的长发散开披在两边的肩头,我依稀的只能看清女人侧脸的样子,清晨的光照在女人的脸上,我微眯着眼,看见女人的脸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淡淡地的芒。
湖风吹过女人带过来的发香,让我心跳都是快了几分。
“旅游吗?”
我站在女人左侧,一样面朝着湖面,眼神落在湖面上那层薄薄泛着银光的雾气里。
风是朝着女人的方向吹向我的,连我说话的声音也是被吹了回来,女人没有回答,眼神依旧。
“这样,可不礼貌。”
“你有过想要死掉的念头吗?”
女人的回答,只是一瞬,便让我紧锁了眉头,是因为女人想死,也是因为我自己,也有过想要死掉。
“昨天,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站在16楼的阳台,准备一跃而下。”
“为什么还活着?”
应是我的回答激起了女人不多的兴趣,女人微微地侧了侧身,看了我一眼。
“不想跳了。”
嘴角微微翘起,我笑了笑,推了推眼镜框。
微风从远方吹来,吹得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像是另一个金色的青湖似的。
微风数次将女人粉色的裙摆吹起,将女人散开的黑发吹乱。
风里,油菜花的香扑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整个世界都和我两人无关。
这个世界,怎么会在乎两个都想过要去死掉的人呢!
我看向女人,女人用手指将额前碎发顺至耳后,就一个动作便让我再也挪不开眼。
“您好,我叫路北。”
女人顿了顿:
“您好,我叫林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