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虎父犬子
“好了!滚开!”
不知哪位士兵,在忙乱之间,将盔甲的铁片在雷光远身上擦出了一道白痕,片刻之后,渗出了斑斑血点。
雷光远吃痛之下,又想打人,可看了一圈,帮他缚甲的士兵,他一个不识。
准确说,现在在负责驻守内城东门的队伍中,雷光远细想了一会,除了任东,他竟然其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都说虎父无犬子,可即便是真是老虎生下的孩子,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虎王。
雷光远从记事开始,就被周围所有人,用一个自己并不认识的人,来与他所做的一切事情进行比较。
那个人,叫做父亲,是他印象中,一个很陌生的亲人……
父亲一直住在军营里,即便中秋、过年,这些玩伴们都团圆的日子里,他也少有回来的时候。
雷光远每做一件事,都会被其他人拿来与他的父亲作对照。
做得好。
“不愧是都统大人的儿子!”
做不好。
“不配当都统大人的儿子!”
有一个很强大的父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特别是你在达到了己身极限的时候,仍然距离那高大的身影,遥不可攀的时候。
没有人会鼓励他,即便是他的母亲,那个原本在父亲家族中当下人的女子,因为生下了都统之子,而荣升为夫人,在谈起那位时,依旧是一副情不自禁的花痴模样。
雷光远也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放弃了,既然永远都追赶不上,那索性就不必再费力了。
家里的弟弟妹妹,都比他优秀的多,比他这个长子,更适合撑起家业。
当他提出从军中退伍时,父亲少有的见了他一面,目光中的情绪很复杂,但雷光远没有看出一点失望之色。
原来,您从来就没有对我报以过希望吗?
即便如此,作为都统之子,雷光远依旧被分配一个守城门的队正之职,这里向来是军中排挤者的养老归宿。
雷光远来此之后,从小便紧绷的心弦,彻底放开了,既然已经成为废物了,就不必在意那些指责的目光了。
到他轮值的时候,就躺在值守的木屋里,喝酒吃肉,熬到换班。
等到休息的时候,就回到自己租的房子,喝酒吃肉,熬到值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五年了,把守城门的安排,以及郡守府中下达的命令,都被他一股脑地丢给了自己那位副手。
酒色伤身,浑浑噩噩,曾经都统子女中最勤奋的这位,化去了曾经的精壮,褪去了操练的伤疤,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废物。
直到现下,许是因为今天还未饮酒,又或是刚刚生死之际惊出的一阵冷汗,雷光远一直以来都迷糊的脑袋,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一丝清明。
他打量着自己陌生的部下们,这里原本是与军中有关系的亲属子弟混日子的地方,但现在站着的一位位士兵们,腰杆直如利剑,身姿挺拔如松,即便全身披甲,依旧毫无懈怠之意。
任东,这是要做什么?
脑中一阵刺痛闪过,雷光远痛苦地捂住额头,这是酗酒者,咛叮大醉之后,想要清醒过来的必受之苦。
雷光远脸上青筋暴起,往日每当此时,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找酒灌下,重归混沌。
但今天……
他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试图保持清醒。
“唉……”
一道轻叹,似在他耳边响起。
雷光远因为忍痛,双目圆睁,面色狰狞地望向自己这位搭档了五年之久的副手。
这位予取予求,要酒打酒,要肉买肉,将上面的命令,下面的诉求,全部自己默默处理好的最佳副手。
雷光远仿佛是在今天才认识他。
将一群纨绔混子,在无声无息间训练成了不弱的精兵,他难道已经知道了郡中准备出兵的消息?
还是说,他早就一直在准备着了?
即便如此,他为何今日要突然悖逆自己,难道?
雷光远双眼微眯,心中有一道灵光闪过,他猜出某个原因!
而同时,他也知道,一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的副手,也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这守门的队正之职,是雷光远放逐自身,而遭受的惩罚。
而在他之下的副队正位置,更是不堪,可以说,在郡中怕是再无寸进的可能。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在积蓄力量,隐忍,等待机会吗?
好了不起的人!好炙热的野心!
雷光远的嘴角慢慢上扬,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久违的敌意。
我这种已经自甘堕落的废物,也有人会把我当做敌手吗?
敌手者,指能力相当的对手,需要对抗的敌人,这是一种尊重,证明双方位于同等的水平线上。
哈哈,雷光远强忍着脑中的刺痛,脚下一勾,竟是灵活地将从军中退役时唯一留下的佩刀,踢到了手中。
从垂髫之时的酷暑,到弱冠之时的深秋,至而立之年的严冬,现在雷光远面迎残阳,身如血洗。
恍惚间,过去时他高矮大小不一的无数道身影,与他重叠到了一起,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训练之法,并没有因为他这五年间的堕落而荒废,在这一瞬间,雷光远已是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终于向前踏出了这一步。
仅此一步,他可以重返军中,哪怕从一个小卒做起。
更何况,如果将那消息带到,不止官复原职,说不好还能再升一级。
想踩着我,更上一层?
来吧,副手!
不,来吧,任东!
你我都赶时间,就此做个了断吧!
一柄军中的制式环刀,一柄戍卫的所配横刀,两把刀的主人,几乎在同时动了。
光如寒霜,刀如匹练,一闪即逝。
任东伸手在自己的脖颈处摸了一把,一片殷红。
他毫不在意地微微摇了摇头,横刀上举,大声喊道:“队正雷光远,意图不轨,欲袭击尊使大人,本副队无奈,阻拦之时将其误杀!”
任东转了一圈,目光在自己训练的部下间一一扫过,没有见到一丝的犹疑之色,只有毫不掩饰地痛快之情。
他俯身,在雷光远被切断喉管的头颅耳旁,轻声说道。
“队正大人,您糊涂了一辈子,为何这次,不再继续糊涂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