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大林的名字
夜里的鳌头宫深沉阴暗，像极了宫庙主人此刻的心情。和其他很多庙宇一样，除了年节等重要日子，平时这里都是不开放的；连电视台来拍摄都要预先联系找人开门，更不用说深更半夜。游野和大林落入院子里的时候，里里外外黑灯瞎火，静寂无声，连村里的狗都已经睡着了。
当然了，夜游神不需要灯，推门而入，大殿里自然而然落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芒，好似月光，又比月光更明亮。这些光被封锁在大殿的四堵高墙之内，一丝一毫都不曾泄露出去，哪怕有外人隔着门窗看进来，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
走进殿内，大林下意识看了一眼偏堂，一尊明显较小的张圣君像安然高坐。
“别看了，他没来。这是我们跟凌将军的私事，就算出事他也不会管的。”游野将大林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第二个被注意到的是竹篮翁，他的神像依然放置于主神案上，安安静静“站”在凌将军脚边，身上细细的裂纹如蜘蛛网般密集，却还维持着一个完整的造型，没有彻底散架。
“你下手挺狠的呀？”游野站在神案前，仰视着凌将军神像的脸，但目光中蕴含的轻蔑和嘲讽却让他好似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
“吃里扒外的东西，只恨杀不掉他。”凌将军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满腔愤懑与不甘。竹篮翁的神像毫无反应，仿佛一件死物；但大林却感觉神像的身体似乎缩小了一圈，就像是因为害怕而蜷缩起来。
“遇事不要总想着责怪旁人，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游野带着胜利者的傲慢轻声细语，“若你不贪，与我们好商好量，现如今一根汗毛都不会少，反而会白捡回一颗头骨。”
凌将军“哼”了一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就“看”他的神像动了起来，伸展手脚从神案上爬了下来。说来也怪，明明德兴阁和鳌头宫供奉的神像都是头尾齐全，但是以阴神身份现身的凌将军却始终不见头颅。
不说被盗的假头，真头不是都还回去了吗？
大林满腹狐疑，却也知道眼下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只见凌将军也不多话，甚至都不多“看”游野和大林一眼，落地站稳后就迅速一个转身，抽出长刀往自己的神像当头劈下。
刀锋在距离神像一尺远的地方凌空斩下，直至小半个刀身斩入地面。明明没有砍到任何东西，但大殿里却骤然响起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大林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错觉，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事物被一刀两断。
就在金铁声响起的同时，几个急促的怪异声音从殿外深沉的夜幕中传来；这些声音的声量、节奏各异，或是尖锐，或是沉闷，又或是嘶哑，但是都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和渴望——这是大林的直觉。但是当游野轻轻一声冷笑，所有的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看来，知道你今天要离开鳌头宫的朋友不少啊！”
凌将军沉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虽然输了，但也输得坦坦荡荡，不会赖账。”
“嗯，你昨天要是没找土地公来堵我们，这番话还能说得更理直气壮一点。”游野阴阳怪气，“你既然说了要放弃鳌头宫，怎么就没说清楚接手鳌头宫的是谁呢？这要是害人做了糊涂鬼，岂不是罪过？”
“你不是说做事不能贪么？我丢一座庙，别人丢一条命，无非都是报应；祸福自招，与我何干？说不说有什么关系？”
这是凌将军丢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大林和游野谁也没动，只是目送他背影离开大殿，而后听得不远处小樟河上“哗哗”水响，声音迅捷溯流而去，越来越远。
直到水声彻底消失，周围又归于沉寂，大林才抱怨道：“你们刚才说的，我一多半都听不懂。”
游野眼珠子上瞥，貌似回忆：“姓凌的刚才总共只说了两句……三句话？”
大林两手一摊：“对，我有两句没听懂。”
“哦，那确实是一多半了。”游野若无其事地转身，没有半点解释的意图，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凌将军神像上。大林一口闷气在心里，无语地翻着白眼，没再吭声。
过了一会儿，游野满意地点点头，说：“断得很干净，姓凌的没动手脚。”说话时他视线不离神像，说罢抬起手，并指如戈直指神像，指尖在空气中缓缓移动，似乎在画着什么，但每挪动一点距离都异常地吃力。
一划、两划、三划……直到跟着在手心里写了四划，大林才恍然意识到游野不是在画符作图，而是在写字。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写成一个“木”字；随后又是一模一样的四划，双木成林。
紧接着，游野又开始写第二个字，笔画更加复杂，但有了预感的大林很快就跟写出来，那是一个“慕”字。于是，第三个字几乎不用猜也知道，游野果然写出了一个“钊”字。
三个字写完，游野垂下手臂，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凌空写下大林的姓名竟比先前与土地公一战更费心力。就在三个字写完的同时，大林也感到心头微震，再看神像时，只觉得五官相貌比先前多了几分灵动与生气，不复先前的死气沉沉。
若是看得仔细些，还能发现神像内里多了一层若隐若现的身体轮廓，就好似神像只是一个中空的壳子，壳子里还嵌套着另一个身躯。
“你刚才写了我的名字？”大林明知故问。
游野理所当然：“对，说了让你当香火神，自然要写你的名字。”
“然后呢？”大林又问。
“什么然后？”游野反问。
大林比划着追问：“就是写完名字之后，还要做什么？”
游野两手一摊：“写完了就完了，你等着收香火就是了。不过看这庙的香火估计也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才有大笔进账的机会。”
“不是……”大林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这么简单？写个名字，就换了一个香火神？”
“简单吗？”游野反问了一句，随后笑了起来，“简单就简单吧！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我没什么感觉，不是说香火神的神像都是真身，要受其桎梏的么？”
游野解释道：“对，你现在确实多了一个真身，但你是特殊的，因为你还有一个真身，就是你的肉身。你也可以当做自己有了两个真身，其中一个能让你到处走不受限制就是了。”
见游野没有深入解释的意思，大林又问起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写我的名字？我拿这些香火又有什么用？”
游野说：“现在没用，你也用不了，但不代表将来没用。”
“什么用？”
“等将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撑不住了，身为‘人’的意识必然要被‘阴神’的意识所取代时，你可以尝试一下把人格意识分离出来依附在这座神像上；不一定有用，但是……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