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步，宣称什么都没发生
斯宾塞伯爵宅邸里的氛围，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沉郁。
金银器皿黯淡失色，零落的仆人只能称得上体面，一面面油画作品悬挂在走廊间，却让这里的清冷更甚一分。
但坐在汉弗莱对面的斯宾塞伯爵，却全然看不出这些忧愁，仿佛无事发生。
“没想到您会亲自接见我们。”汉弗莱说，“实在是荣幸至极。”
说荣幸绝不是谦辞。
斯宾塞伯爵，是詹姆斯国王的首席事务官，其地位完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尤其是在詹姆斯国王北狩，国都空虚的情况下，全国的政务基本都落到了他手上。
“这倒不是什么事。”
他却没有在意，而是招来了仆人。
“来三杯咖啡，给客人带上。”
“是。”
仆人微微欠身，带着斯宾塞伯爵的吩咐离开，也让斯宾塞伯爵转回身来。
“当初我在牛津的时候，咖啡才刚刚传过来，还是土耳其那边的新鲜货，穷学生都喝不起。不过现在嘛，似乎稍微有点钱，就能享受咖啡的快乐了。”
“您还在牛津学习过？”理查有些惊讶。
斯宾塞伯爵点头：“只是没有完成学业，就退学去参军了。”
很标准的贵族晋升道路。汉弗莱在心中想道。
大部分贵族，会在教会或者学校中学习一段时间，然后也不管有没有学完，就直接进入军队担任军官，镀完金之后才开始自己的政治生涯。
也怪不得他会接见自己。
原来是校友。
他对大学生的客气，其实也完全可以理解。汉弗莱等人，很可能是斯宾塞伯爵的后辈，他当然会稍加关照。
“丘吉尔的信我已经看了，在这个时节，把信送过来一定很麻烦吧。”斯宾塞伯爵说道。
“确实遇到了点问题。”
汉弗莱也不谦虚，直接承了下来，顺便提出了请求。
“而且我这次过来，还想向您求教一件事，就是吉法德院长他在哪里？”
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气氛瞬间变得沉寂。
仆人端上咖啡，随后立刻离开，顺带关上了房门，宽敞的房间里莫名生出逼仄之感。
斯宾塞伯爵直勾勾地看着汉弗莱，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碰撞着，交流着，似乎都在揣测对方的意图。
对于牛津大学发生的事，斯宾塞伯爵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明。
吉法德院长重要吗？
说到底，他只是牛津大学里一个学院的院长而已。
然而抛砖引玉的道理谁都懂。
如果现在能谈吉法德院长的事，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议论不合理的财政大臣任命，或者是斯宾塞伯爵这个首席事务官，再或者是……詹姆斯国王是否合法？
开了这个头，可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沉默片刻之后，斯宾塞伯爵说：“他现在正在伦敦，向国王陛下申诉牛津的学生暴动。”
“您觉得他能见到国王吗？”
“当然可以。”
“我觉得应该不行吧。”
汉弗莱的身体微微前倾，作出了认真的态度，也让斯宾塞伯爵皱起了眉头。
这个学生，似乎没那么好对付。
“您觉得，国王陛下这次外出狩猎，还会回来吗？”汉弗莱说道，“就算他回来了，您觉得他会不会重复一些当初的话，比如说斯宾塞伯爵应该管好自己的事，而不是对王家事务插手？”
“你在威胁我吗？”
本准备品味咖啡的斯宾塞伯爵，立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嗅到了威胁的气息。
汉弗莱直接点出了两个重磅消息，前后互相映证之下，让斯宾塞伯爵都觉得有些心底发寒。
詹姆斯的确跑了。
第二个消息，则是他之前和詹姆斯国王的矛盾。
身为国王任命的首席事务官，斯宾塞伯爵曾直言进谏，希望詹姆斯国王少与情妇接触，多处理国务，体恤民情，结果遭到了詹姆斯国王的羞辱。
甚至，詹姆斯国王有了辞退他的念头，这些传闻在宫廷间酝酿，让斯宾塞伯爵的地位岌岌可危。
所以他当然觉得汉弗莱在趁人之危。
“我当然不是威胁您，我只是在帮你想办法，以应对未来的情况。”汉弗莱举起了双手。
他怎么可能威胁斯宾塞伯爵。
这位大佬的价值不可估量，自己抱大腿还来不及呢。
之所以用这样的语气，只是单纯不想被当作任人拿捏的棋子。
“将来威廉国王登陆，正式加冕的话，以您的身份，恐怕很难在英格兰继续从政。不过，要是您在革命中有些功劳的话，或许可以得到威廉国王的赦免，继续在议会当中发挥影响。”
斯宾塞伯爵沉默不语。
他没有拒绝，就说明在示意，让汉弗莱继续说下去。
显然，他的确有想法。
“比如，我带了一些学生过来，准备举行支持威廉国王的游行。您想，如果我们说，是您支持了我们的游行，是否可以说明，您其实是支持威廉国王的呢？”
汉弗莱的弦外之音很简单。
那就是，请斯宾塞伯爵不要插手，也不要下令镇压，直接坐视这件事发生就可以了。
“那要是詹姆斯国王回来了呢？”斯宾塞伯爵问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汉弗莱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既然这么说，就说明斯宾塞伯爵的确在考虑，他需要汉弗莱给出一个合适的方案。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他不回来。”汉弗莱说，“毕竟，不论您做什么，詹姆斯国王都不会改变他的想法，您有很大概率会被罢免。但您还可以继续报告伦敦的情况。”
“为什么？”
斯宾塞伯爵还是不懂。
“第一阶段，您就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阶段，说也许有事发生，但我们不该采取行动。”
“第三阶段，说也许应该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阶段，就报告说当初也许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说完这番话，汉弗莱长舒了一口气。
这套策略对大众有用。
对远离伦敦的詹姆斯国王有用，对希望甩锅的斯宾塞伯爵，同样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毕竟，斯宾塞伯爵可以说，自己已经认真汇报了情况。
即使詹姆斯国王复位，也无法怪罪到斯宾塞伯爵头上。
自己已经汇报了情况，只是国王没做决断罢了。
如此一席话之后，汉弗莱从斯宾塞伯爵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惊喜的表情。
“你可真是狡猾。”
斯宾塞伯爵丝毫不吝啬地说着。
“没想到牛津大学会教出你这样的人。”
“谢谢夸奖。”汉弗莱不咸不淡地答道，“总之，现在詹姆斯国王已经逃离，我们必须得保证，他不会再回到伦敦，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
这一点，斯宾塞伯爵也认可了。
汉弗莱有句话说的很合他意，那就是他不管怎么做，詹姆斯国王都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与其在詹姆斯国王治下仰人鼻息，倒不如试试临阵倒戈。
就像丘吉尔一样。
“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丘吉尔让你来送信了，你也是用这套道理说服他的，对吗？”斯宾塞伯爵问道。
“不，他自己想参加革命的。”汉弗莱说道，“我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控诉吉法德院长，牛津大学不接受天主教徒担任院长。”
这个年轻人，也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啊。
“接下来我不会接见任何人了。”
斯宾塞伯爵端起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神态似乎轻松了不少。
“除非伦敦发生骚乱，否则都与我无关。”
“感谢。”
汉弗莱微微低头。
只要斯宾塞伯爵不下达指示，那城里的军队就是群龙无首，游行也会成为必然的事实。
自己发挥的舞台已经搭建好了，所有的阻碍，从军队到政府，都已经有了安排，接下来就看汉弗莱自己的发挥了。
“对了。”
斯宾塞伯爵放下了咖啡杯。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似乎对汉弗莱十分不满意。
汉弗莱也看了看自己。
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你要见国王的话，我建议你换一套衣服，最好是能订一套假发，或者购置个帽子，这样看上去才体面一点。”
温馨的提示背后，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送客的意思。
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管家，汉弗莱立刻站起身来，整理自己的衣服，跟着管家走了出去。
“我们好像确实……”
走出去的路上，理查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然后又看了看汉弗莱。
“确实。”
汉弗莱也点了点头：“但我没钱，借点钱用用吧，以后再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