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民间故事的本来面貌
也许,大家会谴责我的推断过于大胆武断,但我手里有一些资料能作为旁证,那便是前面提到的《蛇郎》。按照前面的说法,《蛇郎》属于民间故事变异和流传的第二种形式,即以相对稳定的原始信仰为背景,故事隐约地蕴含了神话时代的原始内容。在原始信仰的不同时段里,这个故事与其他民间叙事同时并存,留存至今的版本可以拿来做详细比较。幸运的是,《桃太郎》与《蛇郎》之间是存在一些联系的。说到神化作小蛇向人类女性求婚的叙事,古文献就记载了一则有关“百袭止止媛”的神话[40]。传说有一条身上有锦纹的小蛇,它答应妻子的恳求,在梳子盒里现身。这条蛇其实是三诸岳的大物主大神,而三诸岳前面的三轮山就是小子部连氏的祖先曾经抓住雷神的地方。在这则神话中,是神明化作小蛇,而不是蛇被人敬为神明,虽然在人类少女眼中蛇就是蛇,而不是神。可是到了后来,人们的理解又发生了变化,上述神话情节变成了一条灵蛇向美丽的人类少女求爱的民间故事。古人原来寄托在神话中的忌讳也随之变为畏惧,人们开始厌恶灵蛇的求婚,并将其视作灾祸,由此产生了人类通过祈祷或自己的英勇来击退蛇、对蛇复仇的传说。这时民间甚至出现了《猴郎》这种民间故事。故事中,向人类女子求婚的猴子背负着石臼掉进水里,留下一首催人泪下的绝命诗,溺水丧命。这些民间故事无疑体现了我国信仰变化的痕迹。
关于那条有锦纹的美丽小蛇,我们似乎可以找到其想象的来源。今天我们习惯叫作“稻妻(inazuma)”的闪电,在古人眼中就成了太阳神降临人间时的样子。尽管有时古人会将其比喻为一把弓箭,如黄金箭、丹涂矢等,但从天上射到地上的火焰线确实宛如一条火蛇在滚动。另外,关于那条美丽小蛇求妻的目的,我们在日本还能窥视到一些古人的思维。蛇向人类求婚,是为了赐予人间一个超绝非凡的孩子,这位神之子以大天神为父,以人间最纯净的女性为母。长期以来,民间故事《蛇郎》在变成地方传说的过程中,当地人对《蛇郎》中的一件事深信不疑,即怀孕的女人或她的家人、丫鬟等人偷听过打退蛇郎的方法。最后中了毒针的蛇郎在极度的痛苦中呻吟道:“我已经在人间留下了子孙,虽死无悔!”这种结局反映出了古老信仰日趋颓废的悲怆之影。值得一提的是,《蛇郎》以传说的形式流传时,承担管理和保存任务的一般是那位美女出身的世家或是侍奉水神的神职。显然,正因为《蛇郎》里有一段关于他们祖先偷听杀蛇方法的描写,蛇郎求亲的理由才为后人所知,并且流传至今。如今,传说一般被人们当成异乡人的谣言,但从我们的经验来看,那些保管《蛇郎》传说的世家一般都不会否认那是他们的家史,也未必为此感到耻辱、尴尬。这种在现代社会不太可能发生的神秘事件,却以谣言的形式一直纠缠着某些特定的世家。但无论是世家的后裔,还是传播谣言的异乡人,都认为这意味着这个世家历史悠久且与当地社会关系密切。在当地,《蛇郎》的传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消失,因为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普普通通的民间信仰。
日本“小人儿”故事的主人公最早是小动物样子的英雄,故事围绕“求妻”展开。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极其重要,我们由此可以说明“小人儿”故事诞生在一个人们对上述神人通婚传说深信不疑的时代。然而,被称为标准童话的《桃太郎》却偏偏轻率地省去了这一情节。类似的情况还出现在《一寸法师》和《物草太郎》里。在日本某些地方,人们将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奉为神灵,长久祭祀,我们尚且能了解其中的原因。但在国外,此类故事已经不再将主人公的所作所为视为奇迹,仅仅以幸运孩子的安家立业为告终,这样一来,国外学者就很难看出这类故事的起源了。也就是说,在国外,此类故事在很早的时候就脱离了神话。如今几乎没有一个民间叙事暗示出民间故事与神话之间的原始关联,因此国外学者只能推测存在这种联系,却无法进行证明。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生活在有依有据的国家也是一种幸福。如果我们能不再盲目地追随西方人,那么即便《桃太郎》的变化再大,我们也能够从中窥视到一些最初讲述这则故事的古人的心思。古人相信,虽然这个救星最初受人鄙视,但终究会发生奇迹,露出他的真容。日本还有一个例子是名为《山路放牛》的古老谣曲,这部谣曲曾被收录于《舞本·乌帽子折》[41]之中。后世的净琉璃作家曾多次取材于此,看来演员在舞台上的举止动作十分讨人喜欢。虽然成书时间相差很远,但重点始终没有变化,即骑牛吹笛子的放牛娃其实是个皇太子,为了追求一位富家女才隐瞒身份,从首都不远万里来到九州,而在宇佐八幡神社的放生会上,这位叫作山路的放牛娃当众展现了惊人的骑射技术,神社神殿顿时震动了起来,八幡神从中现身,并将放牛娃的真面目告诉了众人。后来这段故事被称为《用明天皇职人鉴》[42],因为此书的作者推测,山路和富家女生下的孩子,就是日本史上最贤明最神奇的太子——圣德太子,但这种推测明显不符合历史事实。随着历史学的发展,人们对此做了些改编,尽可能地增加其可信性。于是《山路放牛》逐渐转化为传说,尤其是在奥州刈田宫(现宫城县刈田郡)、越前羽后(现秋田县的大部分和岩手县北部)、萨摩(现鹿儿岛县西部)或土佐(现高知县)等地,分别演化为日本武尊、继体天皇以及天智天皇的轶事,而且这些地方的民众至今都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关于神最初现身时的样子,有人说是有锦纹的小蛇,有人说是人形,这种形态差异又在民间叙事的情节发展上形成了巨大的差异。不管是民间故事《蛇郎》还是用明天皇的传说,其重点都在于神是以一种意料不到的形态降临人间的。这原本是一个神圣且严肃的神秘事件,过去的凡夫俗子平时是绝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只会在一年一度的重大节日上表演此事,借此唤起人们对这一神秘事件的记忆。然而,这种舞台表演赢得了众人的喜爱,神圣的叙事随着原始信仰的衰退而逐渐沦落为娱乐。我相信,这就是艺术独立于信仰而取得独自发展的过程。就像喝酒和美女化妆从仪式行为转变为日常行为一样,曾经只有在节日才能听到的神圣叙事,今人却在聚会上用之取乐,原始的歌舞剧发展成演剧,民间故事也沦落为孩子的睡前故事。我们将其视为“零落”(即沦落)或许有点崇古贬今之嫌,但至少可以说,从古至今民间叙事在用途上发生了巨大变化,今日的群体与古时候完全不同,将其当作娱乐工具。这就好比是远古时代伟大的笔头菜,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形成了今天的煤炭。对于研究煤炭的物理学家而言,这不过是一个事实,不会成为问题,但对于想了解笔头菜的植物学家或自然史家而言,事情就不一样了。在我这种人看来,一个微不足道的《桃太郎》实在令人感慨万千。
(昭和五年一月 在“听桃太郎故事的集会”上的讲稿)
小狗故事
在日本,《撒灰翁》的童话化由来已久,但比较最近搜集到的资料来看,我们还是有望再现其古老形态。只看目前已经了解到的七八个版本,且不论谁先谁后的问题,我们就可以找到《撒灰翁》与《桃太郎》之间的联系。比如,在松村武雄氏的《日本童话集》[43]中,关于善良爷爷养的小狗的描写只有一句:
“他膝下无子,于是养了一只白狗,把小狗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
而其他童话书却连狗的毛色都没有提到。但开花翁最后能过上好日子离不开这只神秘的聪明小狗。在森口多里[44]收集的胆泽郡(现岩手县胆泽郡)的民间故事《黄金马》中,住在上游的爷爷和住在下游的爷爷都在河渠上筑了鱼梁,拦水捕鱼。住在上游的爷爷看见是一只小狗落到自己的鱼梁上,一气之下又把小狗扔进了水中。小狗又漂到了住在下游的爷爷那里,这位爷爷收养了它,还给它取名为“太郎”,疼爱有加。爷爷用小碟喂太郎,太郎就长成小碟那么大;用碗喂,就长成碗那么大。后来爷爷用石臼来喂太郎,太郎果然变成了石臼那么大,背着爷爷进山狩猎,打到了好多只野鹿。此外,石井研堂[45]的《日本全国国民童话》中收录了青森县上北郡浦野馆(现青森县上北郡东北町)的《撒灰翁》。这个故事里,住在下游的也是善良的爷爷。有一天,下游爷爷在捕鱼的竹笼里看到了一只小白狗,就给它起名为“白妙”,对它呵护备至。该书还收录了岩手县江刺郡(现岩手县江刺市)的一则故事:
两个人分别把鱼梁架于两个水门处,上游爷爷拦捕到的是小狗,而下游爷爷的鱼梁里则有好多游鱼。上游爷爷趁着下游爷爷还没有来,把小狗扔进了下游的鱼梁中,还拿走了鱼梁里面的鱼。
《紫波郡昔话》[46]也收录了岩手县的另一个异文,内容基本相同,但其讲述方式更接近于《桃太郎》,下面抄录其中一段。
住在上游的爷爷和住在下游的爷爷分别把鱼梁架于两个水门处。第二天天还没亮,上游爷爷就到河边查看鱼梁,发现有一大树根落到了自己的鱼梁上,而下游爷爷的鱼梁里却有好几条鱼。于是,上游爷爷把他那块大树根扔进了下游的鱼梁中,还拿走了里面的鱼。天亮后,住在下游的爷爷到河边查看鱼梁,发现里面只有一块大树根,就把它拿回家晒干。不久,大树根晒干了,当爷爷正要用斧头劈开树根时,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爷爷,您劈开的时候要轻一点啊!”
于是爷爷轻轻地劈开了树根,里面蹦出了一只小狗。爷爷非常疼爱这只狗,而这只狗也很神奇,如果爷爷用小碟来喂它,它就会长成小碟那么大;用饭碗喂,就长成饭碗那么大;用石臼喂,就长成石臼那么大。
《旅与传说》“昔话特集号”(第27页)所收录的岩手县雫石村(现岩手县岩手郡)的版本[47]中也有相似的故事开端。还有《老媪夜谭》[48](第130页)所收录的上闭伊郡(现岩手县上闭伊郡)的《雁取爷》,尽管在体裁上已经转变为笑话,但以上情节还是得到了保留。一只小狗藏身在大树根里,像《分福茶釜》中的狸子一样说道:“爷爷,请轻轻地劈开!”从表面上看,这种描述似乎很新颖,但实际上佐佐木喜善君的《听耳草子》[49](第205页)中也有相同的场景。可见,这并不是某地特有的附加情节。另外,这只神奇的白狗被杀后,它的坟墓里长出了一棵神树。这一情节又很像流传于九州以南地区的《黄金小狗》。再者,这只黄金小狗依次变为石臼、骨灰,一直为原主人善良爷爷带来幸运,这一点又与现在的《开花翁》完全一致。由此看来,《黄金小狗》的讲述人很有可能轻率地省略了某一个重要情节。也就是说,过去这只黄金小狗可能和桃太郎一样,从遥远的上游漂向了有缘的人。这纯粹是一种巧合,还是确有一丝缘分之线把二者联系到一起?在我看来,这并不是难以解答的问题。目前搜集到的地方资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二者之间的联系。关于这一点,我希望读者自己得出结论,这里只想指出一些值得注意的事实。根据大田荣太郎君[50]于昭和五年(1930)一月在《国语教育》上发表的报告,在越中上新川郡(现富山县东部)流传着一篇《撒灰翁》的异文,其主要内容为:有一天,爷爷上山去砍柴,奶奶到河边洗衣服,忽然看见一个大桃子从上游漂过来。奶奶想给爷爷吃桃子,就把桃子带回了家,放在院子的石臼之中。但爷爷回家后打开石臼的盖子一看,里面却只有一只小狗。老两口非常疼爱这只小狗,小狗也在老两口的照顾下一天天地长大。之后的情节就与奥州的《撒灰翁》基本一致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流传于东北地区的《桃太郎》。其中有些版本竟然说从上游漂来的不是桃子。据堀维孝氏[51]回忆,出羽庄内(现山形县东田川郡)的《桃太郎》写的是,奶奶在河边洗衣服时看到有两个盒子从上游漂过来,就念咒语说:
空盒子去那边!有果实的来这边!
结果真漂来了一个盒子。奶奶把盒子捞上来,打开后发现里面装了一个桃子。回家后,奶奶就把桃子供在神龛上面,等爷爷回来一起吃。等晚上爷爷砍柴回来,奶奶却忘了桃子的事。突然,神龛那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老两口觉得很奇怪,抬头一看,发现那颗桃子已经裂成了两半,中间还有一名男婴。这个故事里说的盒子就是香盒子,正如众多摇篮曲所唱的那样,过去香盒子是孩子们很喜欢的玩具。[52]这说明这则异文已经开始向童话转变了。内田邦彦氏[53]的《津经口碑集》中收录了与之密切相关的两个民间故事。第一个民间故事便是《桃太郎》。据说,奶奶在河边捡到了顺流漂下的盒子,打开后发现里面装了一个桃子。回家后她把桃子放在衣柜里,打算等爷爷回来后拿给他看。晚上爷爷下山回来时,桃子那里竟传来了婴儿的哭啼声。因为婴儿是从桃子里出来的,老两口就给他取名为桃太郎。桃太郎长大后带着黄米面团子去鬼岛惩治恶鬼。第二个故事是《剪掉尾巴的麻雀》。传说一位老奶奶在河边洗衣服时,顺流漂来了一个鸟笼,老奶奶念咒道:“不干净的鸟笼去那边,漂亮的鸟笼来这边!”果然有个鸟笼向她漂过来了。老奶奶很高兴地把鸟笼带回家,告诉爷爷说:“老头子啊,我捡回来个漂亮闺女!”爷爷回道:“是嘛,如果是闺女,就让她搓点饭粒做糨糊吧。”在这一部分里,讲述人并没有说清楚最初鸟笼里有什么。之后的情节是,一只麻雀啾啾叫着,把糨糊都吃光了,爷爷一气之下剪掉了麻雀的尾巴,并赶走了它。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与家喻户晓的御伽草子《剪舌麻雀》基本一致,不同的是,《剪掉尾巴的麻雀》中爷爷和奶奶的角色颠倒了。我们应该思考一下,如此非凡的麻雀为什么会来到老夫妇这里呢?现在广泛流传的御伽草子中似乎遗漏了奇迹发生的原因。据喜田贞吉氏[54]介绍,阿波地区(现德岛县)流传着一个复杂的民间故事。在这则民间故事中,从上游漂来的不是桃太郎的桃子,而是一颗瓜。而且,从这颗瓜里面出来的不是瓜子姬,而是一只麻雀,后来这只麻雀被剪去了舌头(见《乡土研究》第一卷,第276页)。我以为,这则故事之所以令人觉得复杂,不过是因为“五大御伽话”或“五大民间故事”得到了人们的广泛认可。阿波地区本来就没有标准形态的《桃太郎》。在当地的民间故事中,用黄米面团子召集栗子、剪刀、石臼等帮手,一起前往猴岛为民除害的主人公是一只螃蟹小子。还有能登地区(现石川县)渡海打鬼的童话不叫《桃太郎》,而叫《猴岛上的报仇》。据尾佐竹猛君[55]介绍,当地流传的《桃太郎》中并没有桃太郎征伐恶鬼的情节,其内容只包括“有几颗桃子顺水漂下来,其中一颗桃子里出现了桃太郎”(见《乡土研究》第一卷,第504页)。就像《咔嚓咔嚓山》的后半部分与《瓜子姬》有联系一样,在《开花翁》的一些版本中,小狗故事也与桃子联系到了一起。古人认为神在山顶降临,因此他们自然把河的上游视为奇迹的源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种一致性是必然的。不管是《剪舌麻雀》还是《猴蟹合战》,所谓“五大御伽话”,其实就是某种重要的民间故事在其流传的过程中所发生的变异形式。过去的学者硬要把这五种民间故事对立起来,命名为“五大御伽话”,其实这样的做法反而导致了问题的复杂化。
踵太郎
御伽话《猿蟹合战》是螃蟹替父母报仇的故事,但我认为更古老的情节内容应该是被猴子欺负的小螃蟹在众多朋友的帮助下击退对方。如今还流传着类似的民间故事:两种动物耕田捣年糕,或者从别人家偷来年糕,等到分吃年糕时却产生了矛盾,最终不讲理的一方惨败。这种民间故事一般都让猴子或癞蛤蟆做主人公[56]。后来癞蛤蟆转变为螃蟹,年糕又演变为饭团和柿种,这种变化看起来很自然。而事实上也更方便讲述人附加另一段情节,即螃蟹被生气的猴子威胁很害怕,石臼、牛粪等帮手过来帮它击退猴子。民间故事尽可能地明确了争斗中的善恶关系。一个强大而残暴的角色被击败、毁灭,别说孩子,就连成年人也会觉得这是个大快人心的美满结局。而后人将这种单纯的情节改编为一个孩子在父母被杀死后替父母报仇的宏大叙事。人们能够耐心地听完改编后的故事,一方面是讲述技巧有所提高的结果,另一方面是听众积累经验的结果。或许是曾我兄弟传说[57]的普及使人们接受了这种冗长的复仇叙事也未可知。举例来说,我国广泛流传的《山中女妖和放牛郎》中讲道,有一位放牛郎饱受山中女妖折磨,某日好不容易逃到了一间房子里,谁想那里却是山中女妖的住处。按理说,放牛郎不太可能在当天晚上就骗杀了山中女妖,但讲述人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讲述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则故事逐渐演变为幼小的孤儿为父报仇的故事。后世的民间故事中的复仇,往往都是由下一代完成的。
这里存在一定的原因,如果有人忽略这种时代差异硬做国际比较的话,就只能得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结论。这个道理也完全适用于《桃太郎》。因此,今后我们不应该再把现在流传的御伽草子视为从古至今唯一正确的故事形态。
这里不妨先思考一下各地不同版本是如何产生的。近年来,人们忽略了《桃太郎》中的两个要素。一是英雄来历不凡,即主人公并非是孕妇正常生下来的;二是英雄的成长过程充满奇迹。今人认为民间故事不过是虚构的故事,所以不会刻意把故事的重点放在这两点上。其实,按照上古时代的常识来看,这些可是令人无比激动的奇迹。我们的祖先认为,如果一个小孩完成了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伟大事业,那么他的诞生一定非同一般。反过来说,正因为他的诞生充满了奇迹,所以才能到鬼岛取宝回来。因此,虽然在螃蟹或麻雀赢得胜利的故事中,开头部分很像《桃太郎》,但我们并不觉得奇怪,更不会认为这是讲述人把两种不同的故事混淆在一起的结果。有时故事人物在保持人类思维和表现能力的情况下,转变为异类或者化作鸟兽草木,同样也反映了古时候十分常见的想法。既然有人能从桃子或瓜类中诞生,那么也会有人以小蛇、小狗的形态存在于人世间,古人怎么可能只把后一种情况视为特殊的神奇现象呢?因此,我认为“五大御伽话”之间的相似之处或许暗示着一个历史经过,即这些民间故事均来自同一个源头,后来才逐渐向着不同方向发展。
当然,我必须要找到更多的资料和证据来证明以上观点,现在只能提出些假说。比如,《老媪夜谭》中所收录的《麻雀报仇》(第113页),它的情节发展和结局处理都极其自然,我们几乎难以判断《麻雀报仇》是《猿蟹合战》的挪用,还是《猿蟹合战》的原型。据说,从前有只麻雀在竹林里筑巢孵蛋,某日从深山里来了个山中女妖,要麻雀给她一枚蛋。麻雀害怕了,就给了她一枚蛋,可山中女妖却没完没了地索取,最后把母麻雀都给撕吃掉了。这时,有一枚鸟蛋从鸟窝中滚了下来,并在草丛中孵化成了麻雀。这只麻雀想替母亲报仇,便从周围稻架上一根一根地收集稻穗来做年糕团子,然后把团子背在背上,到处吆喝“糯米团子,正宗团子”。此时,从远处滚来一个七叶树果,又陆续来了缝针、螃蟹、牛粪以及石臼,之后都回答了同一个问题得到了团子,继而成为伙伴。他们共同潜入山中女妖家,替麻雀的母亲报仇。对于他们报仇的具体描述,与《猿蟹合战》基本一致。
这个《麻雀报仇》的故事让我很感兴趣。首先是因为故事中螃蟹被列入袭击仇敌的伙伴名单当中。在常见的《猿蟹合战》中,螃蟹与其他角色各自分担着一个功能,而《麻雀报仇》中的螃蟹却充当了统辖其他战斗人员的重要角色。其次是因为“主人公从唯一幸存的蛋中诞生”这种描述,与《竹取翁》的古老版本极其相似。在我国民间,英雄蛋生叙事是十分常见的,尽管这里的鸟蛋未必都是麻雀蛋。再次是因为文中对于山中女妖的无赖要求和残酷暴行的描写与《放牛娃和山中女妖》中的相关描写完全一致。在故事《放牛娃和山中女妖》中,山中女妖完全没有察觉到敌人已经潜入家中,自言自语地说着“怎么进屋了还是这么冷?”,叉开腿站在地炉上面取暖。这段描写又把《放牛娃和山中女妖》与《猿蟹合战》联系在一起。正如上述所说,《放牛娃和山中女妖》讲的并不是许多年后英雄为父母报仇雪恨,而是放牛娃当天就击退吃牛的山中女妖的故事。但在奥州三户郡(现青森县三户郡)还存在另外一种说法。八户市昭和七年(1932)发行的《奥南新报》[58]“新年号”中刊载了小笠原梅轩氏的《踵太郎童话》。尽管有文饰太过之嫌,下面不妨抄录其核心部分:
孕妇独自一人看家守院时,山中女妖过来缠着她要酒菜。不仅如此,女妖一直横行无忌,最终从头吞食孕妇而去。孕妇的丈夫回家发现在地炉边留下了山中女妖吃剩下的妻子的脚后跟,他将妻子的脚后跟好好地放入纸袋中并挂在屋里。数日后,这个纸袋发出沙沙声。男人取下纸袋后,纸袋顿时裂成两半,从中出现了一个男婴。男人给婴儿取名为踵太郎,并精心照顾他长大成人。踵太郎吃一碗饭,身上就长了一碗饭的骨肉,吃两碗饭就长了两碗饭的骨肉,很快就长成了一个神龙马壮、气吞牛斗的青年。他听说母亲被山中女妖吃了,又气愤又难过。于是在寒冷的一天,亲自去山中女妖家杀了她。
《踵太郎童话》与《放牛娃和山中女妖》的其他版本基本相似,但有几点是比较罕见的。首先,踵太郎用地炉烤石头,之后骗山中女妖说是年糕,并拿给她吃。这是广泛流传于各地山村的山中女妖型故事中较常见的一种计谋,《踵太郎》将其用作一段小插曲,由此可以说这个故事是某位无名氏创作出来的。其次,山中女妖因啃不动而剩下了村妇的脚后跟。这样的场面看起来荒唐无稽,但《撒灰翁》的亚类《取雁翁》也采用了同样的描述。据说邻居的吝啬爷爷撒灰时没撒进大雁眼里,反而进了自己眼里,结果他从屋顶滚了下来。而奶奶却误以为掉下来的是大雁,就用木棍打死了爷爷,还把他做成了汤来吃。吃的时候发现其中有一块肉太硬啃不动,就吐出来一看,原来那是爷爷的耳朵,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一情节大概反映了当时云游各地并传播故事的盲人乐师等人的趣味。不管怎样,我至今为止都没有听说过从这种肉块中诞生神童的故事。
已故的高木敏雄君[59]早在二十二年前发表的《桃太郎新论》[60]中指出,“桃太郎”最早可能叫“腿太郎”(见《日本神话传说研究》,第555页)。当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的观点,但十多年后,《紫波郡昔话》[61]得以刊行,其中就记录了《桃子太郎》。传说一位女子赏樱时,有一颗桃子滚到了她的腰部,她便将其带回了家,并用棉布裹起来放于卧室,不久后桃子裂成两半,从中出现了一个婴儿。另外,该书还记录了《胫子唾子》。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向神佛求子后,小腿上就长了个疙瘩,从中出现的孩子只有小指头那么小。以上两则民间故事的主人公都娶到了一个本来不可能娶到的好妻子。我们当然不能只根据这两个版本,就说《桃太郎》的“桃”不过是词汇误传的结果[62],但至少可以说,讲述某个神童在超越常识的情况下诞生的故事有很多,其中有一些神童确实是从大腿中出现的。过去吉田严氏[63]记录的阿伊努族民间故事《omu太郎·shi太郎》便是很好的例子(参见《乡土研究》第一卷,第七号)。在阿伊努语中,omu指大腿,因为孩子从老夫妇的大腿中诞生,所以取名为“omu太郎”。omu太郎长大后让爷爷奶奶给他造船。之后他坐船出海到鬼岛,击退了岛上的赌鬼,最终把众多财宝带回家。只看这段情节的话,这则故事比起《桃太郎》更接近于《团子净土》[64]。omu太郎的邻居家有个少年,他模仿omu太郎也去了鬼岛,但最后却一败涂地,带回来满满一船粪便。这位少年叫shi太郎,shi在阿伊努语中就指粪便。从“太郎”一词来看,这则故事应该是阿伊努族从近邻的日本人那里学来的。但翻阅金田一氏[65]收集的阿伊努族故事集就会发现,阿伊努族也有一个有关藏身于锅中从上游村庄顺水而来的儿童的故事(参见《日本童话集》下卷),而且其情节的发展方式十分独特,不同于我们熟知的《桃太郎》。由此看来,高木君所谓“腿太郎”型故事,既可能起源于阿伊努族,又可能在大和民族和阿伊努族那里拥有各自独立的源头。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我国民间确实存在一些伟人诞生于小腿或后脚跟的故事。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过去偏重于桃子的《桃太郎》研究是徒劳无功的。
(昭和七年《旅与传说》)
注释
[1] 《糠福米福》,又称《米福糠福》《粟福米福》等,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继子继女型故事。其主要内容是:后妈偏爱自己的女儿米福,两个人还联手欺负继女糠福,但糠福获得山中女妖的帮助,最后嫁给富翁,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2] 柯克斯(Marian Roalfe Cox,1860—1916),英国民俗学家。她从欧洲各国的故事资料集中选择了345篇辛德瑞拉的故事,经过比较研究,归纳出了五个类型,并探究了其历史渊源。她在1897年发表的《辛德瑞拉》,便是对辛德瑞拉的故事进行国际比较研究的首部著作。
[3] 厨川白村(1880—1923),日本的英国文学研究家、文艺评论家。其著作《近代文学十讲》(1912)和《近代的恋爱观》(1922)对大正时期的年轻人影响颇深。1923年9月2日关东大地震时,厨川在镰仓因海啸遇难,享年44岁。
[4] 泷泽马琴(1767—1848),又称曲亭马琴,江户时代后期的作家。早年师从山东京传(1761—1816),出版过几部连环画,后来转向小说,与山东京传平分秋色,代表作有《椿说弓张月》《南总里见八犬传》等。《皿皿乡谈》是刊行于文化十二年(1815)的中篇小说,书中描述了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红皿和缺皿的故事,最后偏爱亲生女儿红皿并虐待缺皿的继母受到惩罚,缺皿也过上了幸福生活,并且被人们称为“孝女”。
[5] 指“作州美作国,久米地兮佐良山,一猶佐良字,还愿浮名更莫立,常永远兮迄万世”(收录于《古今和歌集》20卷《神游歌》篇)。
[6] 《住吉物语》,镰仓时代前期的小说,作者不详,共2卷。书中讲述了一位公主受到富贵少将的求爱,在遭到继母的阻挠后逃到住吉,受到亡母的乳母照料并获得如来佛祖的帮助,终于与少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7] 《落漥物语》,平安时代中期的小说,作者不详,共4卷。书中讲述了一位公主受到继母的虐待,后来获得丫鬟的帮助,嫁给富贵少将,过上了幸福生活,虐待公主的继母也受到了惩罚。《落漥物语》被视为日本最古老的“继女型”小说。
[8] 广义的“御伽草子”是盛行于室町时代至江户时代前期(1336—1680)的短篇散文的通称,内容多取材于民间故事。到了江户时代中期享保时代(1716—1736),大阪的书店“柏原屋”的店主涩川清右卫门(生卒年不详)从上述“御伽草子”中选择23篇并编成《御伽文库》一书。这本《御伽文库》所收录的23篇作品,便是狭义的“御伽草子”。
[9] 《钵盂姬》的基本内容情节如下:从前河内国(现大阪府)有一个富翁,多年无子。有一年他向长谷观音求子,终于求得一个女孩。这位女孩越长越美,而她的母亲却在临死前按照长谷观音的指点将一个钵盂扣在了她的头上,钵盂再也摘不下来了,女孩因此被叫作“钵盂姬”。母亲去世后,钵盂姬被继母赶出门外,走投无路便要投河自尽,但她头上的钵盂浮了起来,救了她一命。一位中将在路上看到钵盂姬,雇佣她为女仆。钵盂姬在中将家烧洗澡水。不久,中将家的小儿子看上了钵盂姬,而中将夫人觉得女仆配不上儿子,因此召集其他3位儿子和他们的媳妇,举办“评妻会”,企图让钵盂姬当众出丑,让小儿子断了这个念头。而评妻会前夕,钵盂姬头上的钵盂忽然掉了下来,里面还有一套美丽的衣服。第二天,小儿子带着美丽无双的钵盂姬参加评妻会,钵盂姬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文采非凡、学识丰富,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会后,中将家的小儿子娶钵盂姬为妻,二人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10] 《日本灵异记》即《日本国现报善恶灵异记》,药师寺僧人景戒(生卒年不详)编纂的日本最古老的民间故事集,成书于弘仁年间(810—824),共3卷。
[11] 《猴郎》的主要情节如下:从前久旱不雨,田里的水干了,猴子引水到男人的稻田,男人把女儿许嫁给猴子。但婚后回娘家时,女儿让猴子掉落在河里淹死,自己高高兴兴回家了。
[12] 据《日本书纪》记载,倭迹迹日百袭姫命与大物主大神结婚成亲,但大物主大神白天都在三轮山上,只有夜里才回来。百袭姫命寂寞不堪,想在白天见她丈夫一眼。大物主大神答应了,叫她明早打开梳子盒看,又吩咐说“你千万不要吓着”。第二天早上,百袭姫命打开梳子盒一看,里面是一条小蛇,不禁大叫一声。大物主大神深感受辱,一气之下就回到了三轮山。百袭姫命后悔不已,用筷子刺通自己的阴部而死。
[13] 《咔嚓咔嚓山》的主要内容如下:老爷爷逮住淘气的狸猫,把它拴在家里。等老爷爷出门下地,狸猫却把老奶奶煮成肉汤,并装扮成老奶奶让老爷爷喝。兔子同情老爷爷,替他报仇,最后让狸猫沉入水中溺死。
[14] 井泽蟠龙:《广益俗说辩》,国民文库刊行会,1912。
[15] 日待,日本传统活动,前夜斋戒沐浴以待次日日出参加祈祷的集会,其举行时间因地而异。
[16] “五大御伽话”包括《桃太郎》《开花翁》《咔嚓咔嚓山》《剪舌麻雀》以及《猴蟹合战》。
[17] 《雏迺宇计木》,江户时代后期的神道家贺茂规清(1798—1861)编纂的神道教法书,为了教化平民百姓收录了不少民间故事,成书时间不详,共上下2卷。
[18] 《宇治拾遗物语》,成书于镰仓时代前期的故事集,编者不详,共收录了197则故事。
[19] 《醒睡笑》,江户时代前期的笑话集,由作家、僧人安乐庵策传所编,成书于元和九年(1623),收录了战国时代末期以来流传于世的42则笑话,共8卷。
[20] 实则为马。
[21] 《玄同放言》,由江户时代的作家曲亭马琴(1767—1848)纂写的随笔,成书于文政元年至文政三年之间(1818—1820),共3卷。
[22] 夏尔·佩罗(1628—1703),法国诗人,于1695年出版了被誉为世界上首部儿童文学的《用韵文写的故事》(俗称《佩罗童话集》)。
[23] 天邪鬼,从日本神话中的邪神“天探女”转讹而来,是看透人心并故意和别人唱反调的恶鬼。
[24] 《诸神根元记》,室町时代的神道流派吉田神道的门徒编纂的神道研究著作,成书于16世纪前半期。
[25] 《濑见小河》,江户时代后期的国学家伴信友(1773—1846)对贺茂神社及其神话所做的考证书,成书于文政四年(1821),共6卷。
[26] 玉依姬在濑见小河河畔游玩时看到从上游漂来一支箭,于是把这支箭带回家插在地板上,不久她就未婚先孕,生下了一名男孩。这个男婴便是加茂别雷命。
[27] 《出云国风土记》,成书于天平五年(733),是元明天皇于和铜六年(713)下令编纂的风土记。
[28] 根半岛北部的岛根县松江市岛根町加贺有个海蚀洞窟,称为“加贺潜户”。据《出云国风土记》记载,佐太大神诞生时,母亲支佐加比卖命因遗失宝箭而祈祷,曰:“如果我生下的孩子是个强壮而伟大的神,宝箭就会回来。”不久黄金箭果然被海浪冲上岸了。支佐加比卖命便拿起弓箭朝洞窟射去,霎时一片光明,从此这个洞穴就有了三个入口。
[29] 天光感生神话,指处女并未与男性交合,而是有感于天光而怀孕生子的神话。
[30] 虚船是传说中的船,某日突然漂到海岸,船上往往有美女、母子、神灵等。
[31] 人文神,指赐予人类以某种文化或生活手段的神。
[32] 《玄同放言》是成书于文正三年(1820)的随笔,曲亭马琴著,琴峰、渡边华山画,共3卷6册。根据国内外298部著作,对历史、地理、人物、语言等47个项目做了详细的考证研究。
[33] 《御曹子岛渡》是成书于室町时代(约1336—1573)的御伽草子,作者不详。据说,源义经年轻时听说有个大王住在虾夷岛的喜见城,拥有一部叫《大日之法》的兵书。于是,源义经从四国坐船到虾夷岛会见了大王。源义经拜大王为师,但没有得到兵书。于是,他向大王之女求婚,并让她偷来兵书。等源义经抄完后,妻子劝他一个人回家。源义经运用兵法击退了追击的魔鬼,终于回到了家,而留在虾夷岛的妻子却被大王杀死了。源义经安葬好妻子后,用兵书击败了平家一族。
[34] 小子部连是日本古代氏族,负责祭祀雷神、祈祷丰收,同时还率领小子部(处理皇宫杂务的人们)保卫天皇,兼具宗教性和军事性。天武年间(673—686)小子部连的后裔改姓为宿祢。
[35] 据《日本灵异记》第三条记载,敏达天皇时期,尾张国郡(现爱知县)的农夫抓住了雷神,看着像小孩的雷神向农夫求饶,答应赐给农夫一个孩子。不久农夫的妻子果真生下了一个头上盘着蛇的神奇孩子。柳田国男认为《日本灵异记》的作者景戒就是小子部的后裔。
[36] 据《日本书纪》第14卷记载,雄略天皇曾命小子部连的始祖蜾蠃搜集蚕,而蜾蠃却把“蚕”听错为“婴儿”,于是将许多婴儿献给天皇。天皇大笑起来,把婴儿赐给蜾蠃,吩咐他好好养育孩子。于是蜾蠃在宫廷附近抚养孩子,随后天皇赐予他“小子部连”这个姓氏。
[37] 《遗老说传》,成书于18世纪初,作者不详,记录了琉球(现冲绳县)自古以来流传的民间故事、地名起源、自然变异、百姓善行等口头传统。
[38] 《天下第一美男》的主要内容如下:从前有个赌徒生了一名很丑的男孩,儿子越长越丑,赌徒家老两口不禁为儿子婚事感到发愁。某日,赌徒听说富翁家要为女儿找一个漂亮女婿,于是他对富翁撒谎说他家儿子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替儿子向富翁家女儿求婚。结婚后,赌徒的儿子一直隐藏长相,终于有一天,他不得不在白天露面了。赌徒的儿子心生一计,请朋友帮他一起耍花招骗人。某天晚上他的朋友爬到富翁家屋顶上,模仿鬼的声音对小两口喊道:“天下第一美男子,这家的闺女在三年前就是我的女人了,你为什么要来?我要你的命或者要你的脸,你更舍不得哪一个?”公婆为了救女婿的命就让他回答“我可以牺牲脸”。说完,屋顶上的鬼就把他的美貌带走了。大家点上灯火一看,他果然变成了一个极丑的男人。赌徒的儿子哭得很伤心,富翁心疼女婿,送他财宝还为他建了豪华的房子。就这样,赌徒的儿子过上了好日子。
[39] 现人神,指以人类的姿态降临人间的神。日本天皇是天神的后裔,在日本民众眼里始终是现人神。正因如此,“二战”结束后美国特意让昭和天皇发布《人间宣言》,否定天皇的神圣地位,宣布自己与平民百姓一样都是人类,并不是神。
[40] 百袭止止媛,应指倭迹迹日百袭姫命(《古事记》称她为“夜麻登登母母曾毘卖命”),是侍奉崇神天皇的巫女,大物主大神(三轮明神)之妻。
[41] 《舞本》是流行于室町时代的歌舞剧剧本,现存50种,其中以源义经为主人公的剧本占多数。《乌帽子折》则取材于室町时代前期的军事小说《义经记》,描述了源义经不得志的少年时代和晚年的悲剧。
[42] 《用明天皇职人鉴》是江户时代前期的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1653—1725)于宝永二年(1705)创造的净琉璃剧本,共5段。
[43] 松村武雄:《日本童话集》,世界童话大系刊行会,1928。
[44] 森口多里(1892—1984),艺术评论家,终身致力于西方艺术思潮的介绍、日本近代美术史和民俗艺能的研究。同时,他热衷写作,除了美术史或美术评论,在戏曲、建筑、民俗等多个领域留下了50多部著作。
[45] 石井研堂(1865—1943),少年杂志编辑,儿童文学作家,明治文化史研究者。从明治二十二年(1889)起担任《少国民》的编辑,该杂志是最受欢迎的少年杂志,被誉为“杂志界之大王”。
[46] 即小笠原谦吉所著的《紫波郡昔话集》(三省堂,1942),《全国昔话记录》丛书之一,总编辑是柳田国男。
[47] 指田中喜多美:《岩手郡昔话四篇》,载《旅与传说》“昔话特集”4—4,1931。
[48] 《老媪夜谭》,佐佐木喜善所著故事集,于1927年由乡土研究社出版。书中收录了佐佐木从故事佬辷石谷江那里听来的103则民间故事。
[49] 《听耳草子》,佐佐木喜善所著故事集,于1931年由三元社出版。书中收录了佐佐木喜善在远野地区收集的183篇民间故事。
[50] 大田荣太郎,语言学家,对地方方言做了系统研究,代表作有《乡语书志稿》(国书刊行会,1983)等。
[51] 堀维孝(1868—1954),教育学家,国文学家。
[52] 比如,流传于兵库县肉粟市千种町岩野边的摇篮曲中就有这样一段歌词:“宝宝你的保姆去哪了?她翻过那山回老家了;她给宝宝带了什么礼物?一是香盒子,二是砚台,三是花布绳子。”
[53] 内田邦彦(1881—1967),医生,民俗学家,代表作有《南总的俚俗》(樱雪书屋,1929)、《津经口碑集》(乡土研究社,1929)等。他生前收集的疾病题材的民间艺术作品作为“内田邦彦收藏品”,由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保管。
[54] 喜田贞吉(1871—1939),历史学家,日本历史地理学会创设人。他的研究活动范围极广,除了历史地理学,还对考古学、民俗学、甚至解放部落同盟问题、民族问题等做了不少考察。
[55] 尾佐竹猛(1880—1946),法学家,大审院判事。他从历史的角度关注法制、社会以及民众思想。1924年与吉野作造、宫武外骨、石井研堂等人共同创立明治文化研究会,1927—1932年陆续出版了《明治文化全集》共24卷。
[56] 《猴子和癞蛤蟆的年糕赛跑》讲述的是:从前猴子和癞蛤蟆一起下山,合伙从村里偷来一个装着年糕的臼。但猴子不想和癞蛤蟆分吃年糕,便提建议说让臼从山坡上滚下来,谁先赶上谁就可以吃掉所有的年糕。臼滚向谷底,猴子跑得快,也往谷底跳下去,而癞蛤蟆只能匆匆忙忙地跳下山坡。可是年糕早就从臼里掉出来,挂在路边的树上了。最后猴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而癞蛤蟆自己独享了年糕。
[57] 曾我兄弟,指曾我十郎祐成(1172—1193)和曾我五郎时致(1174—1193)。建久四年(1193),他们在富士的狩猎场杀死工藤祐经为父亲报仇雪恨。后来曾我兄弟的报仇故事成了歌舞伎、能剧、净琉璃、浮世绘等民间艺术的题材,被誉为日本三大报仇故事之一。
[58] 《奥南新报》,明治四十一年至昭和十六年(1908—1941)在青森县八户市刊行的报纸。
[59] 高木敏雄(1876—1922),神话学家,借助于欧美的研究方法为建设日本神话传说体系做出了贡献。
[60] 即高木敏雄《英雄传说桃太郎新论》,载《乡土研究》,1922。高木死后,这篇论文被收入《日本神话传说研究》(冈书院,1925)。
[61] 小笠原谦吉:《紫波郡昔话集》,三省堂,1942。该书是《全国昔话记录》丛书之一,总编是柳田国男。
[62] 日语中,“桃子”音同“大腿”。
[63] 吉田严(1882—1963),教育家、阿伊努族研究者。他在北海道带广市的小学工作期间,与阿伊努族共同生活,记录了他们的风俗习惯及其传承。代表作有《心碑——阿伊努学校教师体验录》(北海出版社,1935)。
[64] 《团子净土》的基本内容如下:从前有一对老夫妇,某年春分做糯米团子时,有一个团子不小心滚下来,滚到了地藏菩萨石像前的小洞里。爷爷跟着团子进入洞穴,捡起团子后,把沾着沙土的部分自己吃,把剩下的干净部分供给地藏菩萨。地藏菩萨让爷爷爬到自己头顶上来,并借给他一把扇子,告诉他不久后会有一群鬼来这里赌博,你就拍一拍扇子模仿鸡叫声。爷爷照地藏菩萨说的那样做,鬼就留下所有金银财宝逃跑了。邻家爷爷听了之后要模仿这位爷爷来取宝,但他不够善良,没能完全模仿那些无私行为,结果被赌鬼们发现,好不容易才逃命。
[65] 金田一京助(1882—1971),因研究阿伊努语言而闻名世界的语言学家、民俗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