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快递站夜班守则
我叼着半根凉透的烤肠推开玻璃门时,电子钟刚好跳出23:59。这家蜗居在老汽修厂背后的通达快递站总在入夜后透出股阴湿的铁锈味,棚顶的白炽灯管滋滋作响,像条苟延残喘的银环蛇。
我摸出手机拍下打卡界面,微信随即弹出主管的信息:“王浩,A-17货架最底层,红胶带缠的纸箱,立刻配送至开发区柳河路44号。注意,务必零点后交到客户手上。”
货箱比想象中沉得多,我弯腰去搬时,后颈突兀泛起一阵刺痒。角落里那台老电视忽地闪出雪花,屏幕上模糊映出一团黑影——仿佛有什么人正贴在我的背后踮脚张望。
“又来这套是吧小高?”我抓起遥控器狠狠一拍,三个月前离职的前同事总喜欢把监控录像调成恐怖片糊弄新人。箱体在此刻突兀地颤动起来,裹在外层的泡沫纸发出簌簌摩擦声,仿佛有活物在挣动。电子钟数字归零的刹那,纸箱缝隙渗出浓稠的黑色液体,顺着我的指缝滴落在地。
液体无声漫过瓷砖的瞬间,我看清箱面快递单的诡异之处——发件人地址用红色记号笔反复涂抹成狰狞的污渍,收件栏却明晃晃印着自己的身份证号。
三天前失踪的周璐璐工牌还挂在打卡器下方。这个总是把乌木念珠缠在手腕上的姑娘,最后的工作日志停留在“异常件登记:编号047,重量不符,内件检测无实物”。我用指甲抠着工牌边缘的裂口,监控里她消失在A-17货架后,再出现时已是从天台纵身跃下的残影。
此刻货箱里的“客户”在电话里嘶声催促:“别开箱!用黑狗血涂抹封口处...来不及了!”背景音里混着类似骨骼折断的咯吱声。我倒退着撞上货架,一大摞快递盒轰然倒塌,纷纷扬扬的快递单据雪花般飘落——每一张收件人联都印着不同字迹的“王浩”。
当纸箱缝隙钻出的黑水凝聚成周璐璐青紫的脸时,我终于想起入职时签署的保密协议第14条:“若发现印有自身信息的包裹,须立即投入站点东北角焚化炉”。焚烧间铁门上歪歪扭扭刻着四十七道指甲痕,灰烬里半枚青铜铃铛正随着我的靠近高频震颤。
铃舌撞击的嗡鸣中,我看见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深夜重复拆开编号047的包裹:有人被箱内钻出的长发绞碎喉骨,有人化作黑水渗入瓷砖缝隙,还有人举着铃铛走向货架尽头那扇贴着“机房重地”的暗门...
主管推开焚化间的笑容带着金属腥气:“恭喜通过试用期。”我脖颈后崭新的工牌泛着青光,A-17货架底层不知何时又出现缠着红胶带的纸箱,电子钟永恒定格在零点整。门外传来新人推车的响动,伴随着似曾相识的抱怨:“这破电视怎么老放雪——”
碎冰状月光透过气窗投在地上,映出密密麻麻重叠的鞋印,所有脚印都通向焚化炉深处未燃尽的一角工服,袖口残留着焦黑的乌木念珠。
焚化炉铁门在身后重重闭合时,我发现掌心攥着的青铜铃开始发烫。走廊尽头的全身镜蒙着厚厚一层灰,我鬼使神差地用袖口擦出一块洁净——镜中倒影的装卸工仍在分拣快递,右耳后嶙峋的骨刺穿透皮肤,正随着扫描枪的滴答声规律翕张。
“那是三年前死于传送带绞肉事故的老李。“不知何时出现的周璐璐靠着货架,脖颈呈九十度弯折,“每当有新祭品完成初祭,轮回镜像就会脱落一块碎片。“她溃烂的指尖划过镜面某处霉斑,霉斑突然翻卷成黑洞,露出正在焚烧间签字的新人,那人转头时右耳后赫然长出同样的骨刺。
A-17货架在凌晨两点零七分开始流血。我看着标着“047补发件“的纸箱从内部被顶起棱角,条形码忽如活蛆般扭动重组,最终凝固成“1993.07.16“——王浩车祸身亡父亲的忌日。
“扫描枪对准自己喉咙。“听筒里的声音混着粘稠水声,这次我认出来是三个月前自杀的前主管。枪口绿光扫过喉结的刹那,天花板传来指甲抓挠声,四十米长的快递传送带轰然启动,将货架上所有包裹倒灌进敞开盖的焚化炉。火舌舔舐中传来婴儿夜啼般的铃音,我发现右手背上浮现出与周璐璐完全相同的乌木念珠勒痕。
第七次循环开始时,主管工牌上的照片已腐烂大半。我躲在监控室里回放录像,屏幕中自己每次死亡的瞬间,角落电子钟都会诡异地回跳十分钟。当我把青铜铃塞进播音喇叭的瞬间,整面电视墙突然同时播放1993年的新闻画面:载着童年自己的那辆轿车正冲向快递站现址,而当年这里叫做“第47号殡仪馆专用通道“。
货架深处传来纸箱爆裂的闷响,我摸到后颈不知何时多了块凸起的金属感应区,与扫描枪完美契合。周璐璐的残影在火光中指着我的工牌,原本标注入职日期的地方正在渗血,数字以秒为单位飞速减少——倒计时归零处贴着张泛黄的殡仪馆寄存牌。
当我终于拧开东北角暗门的铜锁时,三十米高的环形空间里矗立着青铜铃放大万倍的实体。无数传送带像蟒群缠绕着铃身,每个齿轮都在转动间带起血肉残渣,十七具穿着工服的骸骨镶嵌在操作台上维持机械运转。我在最高处看见父亲干尸般的手正在摇铃,左腕挂着乌木念珠与工牌合成的镣铐。
主管从齿轮间隙伸出沥青状的手臂,胸腔里嵌着的条形码扫描器红光暴涨:“该收件了。“我在坠落中听见无数个自己同时撕开包裹,青铜铃发出的不再是嗡鸣,而是殡仪馆追悼厅此起彼伏的哭声。最后一个意识是快递单贴上了额头,收货人联渗出自己入职时签署的那份保密协议的血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