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华人多元文化接受性调查

——以问卷调查内容为中心

[韩国] 金珠雅[1]

一 导论

所谓多元文化接受性（Multicultural Acceptability），是指“对非本民族、非本地区、不同群体不带有集体偏见，与自己的文化同等承认，为与他们建立和谐的共存关系而努力的态度”[2]。

马来西亚华人和新加坡华人都有华人的民族认同感，但是有不同的立场，本文针对立场迥异的马来西亚华人和新加坡华人，实施了一项关于“接受多元文化”的问卷调查。马来西亚与新加坡同属马来半岛地区，也经历过英国的殖民历史。这里的华人都有相同或相似的移民历史。但是，随着新加坡的独立，居住在该地区的人开始实行独立的国家体制。在人口构成方面，华人已成为多数而非少数的情况下，新加坡一直在努力构建“无歧视的多元文化社会”。对于政府的这些政策方针和努力，作为主流民族的新加坡华人对此有何看法？而一直是少数民族身份的马来西亚华人对本国的多元政策又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呢？我们为了比较不同地区的多元文化接受性，以ISSP（国际社会调查：国家认同与市民性）为基础做了一项问卷调查。

马来西亚华人从15世纪开始流入马来半岛，主要来自福建省、广东省、广西壮族自治区、海南省。马来西亚华人社区，可以说是除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外，海外地区中华文化保持、保存最好的地方。特别是，以华人团体为中心，对中华文化及华文教育给予大力支持，与中国的交流也非常活跃。马来西亚是继新加坡（74 %）之外“华侨华人”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达到23 %（在吉隆坡等大城市，人口比例甚至过半），马来西亚华人在经济、政治和整个社会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虽然马来西亚政府实行马来人优先政策，但对少数民族或其他宗教的活动给予了一定的空间，从而形成多元文化共存的社会。根据以文化多元主义和宗教一元主义为目标的马来政府的方针，以伊斯兰文化为中心的马来人文化与华人文化分离，则构建了马赛克形式的多元文化社会。

新加坡过去从马来联邦获得独立时还只是一个小城市国家，现在已成为世界金融和贸易的枢纽，成为东南亚的富国。华人人口占总人口的74 %，也是除中国以外的海外地区唯一一个华人人口超过半数的国家。由于华人人口占多数而非少数，新加坡可以被视为华人民族特点最突出的国家，但实际上，新加坡在国家建立阶段就树立了多元文化国家的形象，排除了单一民族的色彩。

二 新加坡与马来西亚华人的多元文化接受性

新加坡的多种族构成成为其退出马来联邦的主要契机。在华人占大多数的新加坡看来，马来西亚政府的马来人优先政策是难以接受的政策，马来人对社会中占有大量财富的华人的反感是马来联邦新加坡的威胁因素。新加坡这种非自愿的独立，曾使新加坡陷入危机，但又超越“宗族”，成为推动“国民”团结的新契机。

1．多元文化可接受性（见表1）

（1）新加坡的问卷调查结果

关于“多元文化接受度”的问卷调查主要包括三大方面。第一项是作为居住国社会成员的归属感有关的内容；第二项内容涉及居住国是否尊重多样性；第三项是人们针对社会文化多样性对居住国所造成的影响具有何种态度。在有关作为新加坡成员是否得到认可（或是否被接受）的问题中，平均分为4.57分，为5分尺度的上上值。这是体现新加坡人归属感的指标，与其他国家的华人相比，这是相当高的数字。换句话说，新加坡华人对自己构建的新加坡社会自豪感和归属感非常强烈。关于是否因种族不同而受到过歧视的问题，第2题中，“3.68”的比例较高。如此多的华人之所以感到歧视，是因为新加坡实行马来人优待政策，以保持与马来西亚及东盟国家的友好关系。特别是，第6题中，在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不一致的情况下（所谓“diaspora”）生活时，作为“世界公民”的自我认同（第3题）比“居住国的认同”更加坚定。关于第二项内容“尊重多元文化”，大部分人认为新加坡尊重文化多样性（3.53），尊重不同的宗教（3.23）、民族文化（3.45）、社会经济背景（3.51）和政治见解（3.39）。这被认为是新加坡努力增加种族间交流的机会，以促进种族和谐，提高对对方的了解的结果。新加坡政府摆脱英国殖民地时期的民族间分离政策，强调种族融合，鼓励废除民族学校，让不同民族在相同学校共同接受教育。虽然华裔学者对上述政策持反对态度，但李光耀的政治哲学和教育理念促成了族裔间的教育融合。一方面，新加坡政府引入了新的城市规划，废除了以前按族群划分居住地的政策，使原有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另一方面，资源有限的新加坡为了吸引人才，正在引入战略移民政策。随着新加坡国际地位的提高，来新加坡旅游的外国人逐渐增多，这还体现在就业和定居方面。在从多种族社会起步的新加坡，作为主流阶层的华人对最近的文化多样性有什么看法？调查结果显示，在回答诸如文化多样性是否有利于国家竞争力，移徙者增加后新加坡文化是否更加丰富等正面问题时，大部分人选择了中间值。也有意见认为，如果将多种种族接纳为国民，将会损害国家的凝聚力。这与其他发达国家一样，新加坡也是竞争激烈的社会，以居住为目的的外国人的流入虽然对国家有所帮助，但也会带来加重个人竞争的结果，因此被调查者表现出双重态度。

（2）马来西亚的问卷调查结果

华人在马来西亚是否被认可为成员（或者说是否被接受）的问题中，平均分为2.61分，接近5分尺度的中值。可以说，虽然出生、成长于马来西亚，但仍然处在“他们”和“我们”之间的模糊边界线上。特别是，在民族认同感和国家认同感不一致的情况下（拥有地位“diaspora”），作为“世界公民”的自我认同感（2.93）高于作为马来西亚成员的自豪感。正如第2题、第3题、第4题中提到的那样，不是因为是少数族裔而受到差别待遇，也不是对马来西亚的多文化环境非常不满。虽然也有作为马来西亚人的自豪感（2.85），但是又不是完全属于这个国家的人。关于第二个内容“尊重多元文化”，大部分人认为马来西亚尊重各种文化的多样性（2.98）、尊重不同的宗教（2.91）、民族文化（2.90）、社会经济背景（2.90）和政治见解（2.99）。很多人认为居住国社会（马来西亚）尊重多种文化，其原因是马来西亚从殖民时期开始就实行种族隔离政策，独立后马来人优先政策与少数族裔社会的文化有关。马来西亚华人社会由华人团体、媒体和教育等组织组成，既可在马来西亚生活，又可以保持和延续华人的文化与传统，开展独立的民族活动。例如，马来西亚华人毕业于用中文授课的华侨学校，可以到以中文为主要语言的马来西亚华人团体或华人媒体就业。像这样，由于华人社会构建了独立的体系，处于“马来人优先政策”不利处境的华人也对此并无不满或反抗，并甘愿承受一定程度的不合理的居住国文化。此外，调查方认为已然成为居住国社会名副其实的成员的马来西亚华人对新的移徙者可能有抵触情绪，于是就他们是否有意接纳移徙者提出了问题。但调查结果显示，马来西亚华人对此持肯定态度，认为多种文化越传入马来西亚社会，对国家竞争力越有利（3.09）。最后一个问题不是作为先住居民（或土著居民）的立场，而是作为移民定居的他们应该遵循母国和居住国的文化中的哪一种，对此，相对来说（2.86）的意见是，最好遵循居住国的文化。

2．多元文化政策

（1）新加坡的问卷调查结果

本问题大致可分为两个内容，一是与新加坡社会多元文化政策和社会平等有关的问题。二是关于新加坡社会今后对移民更加开放的态度是否正确，与移民接受性有关的问题。新加坡对多元文化政策的满意度为3.95，相对较高。拜访过的新加坡华人大多认为新加坡的多元文化政策很成功。多文化政策的成功落实，奠定了构建安全社会的基础。正如先前在多元文化接受性方面所看到的那样，新加坡在建国之初，不仅把尊重少数民族意见，优待他们的国家理念反映在宪法中，而且在政策上实行少数民族优待，政府对少数族裔的扶持和公平性是：这是因为新加坡的少数民族优待政策不仅包括政治和法律，还包括语言、教育和宗教方面。特别是，马来人享受着作为土著人民（原住民）的待遇，并享受着优惠政策。最后，对于是否应该对移民表现出更加开放的态度，持肯定态度的回答（3.30）和担心国家财政负担的意见（3.08）也大致相同。当被问及新加坡在接纳多元文化方面是否有限时，分值2.99，略低于中值，但大部分人对本国的多元文化政策给予高度评价。新加坡吸取了因种族矛盾而经历的惨痛教训，制定了照顾少数民族的政策和稳定的社会体系，对外构建了国家安定的形象，使金融、旅游等国际社会信赖的基础产业得以成长（见表2）。

（2）马来西亚的问卷调查结果

对马来西亚多元文化政策的满意度为3.19，略高于中间值。对“是否反映了少数族裔的意见”的提问，回答是“中值以下（2.52）”，但对“与文化背景无关，提供同等社会保障服务（3.00）”等社会平等问题，判断政府能保持平衡。但是，与保障社会（3.00）相比，在经济活动（2.82）方面感到更加不平等。这是因为，作为少数族裔，要想在马来西亚做生意，必须承受让马来人名义上成立老板等经济上的损失。特别是，与其他种族相比，个人和企业从业率高的华人，承受着这种不利和不便。第二个问题，关于华人对新移民或外国人的接受性问题，对移民政策应更加开放的积极意见也做出了肯定答复（2.91），但对国家财政的负担（2.94）或非法滞留者表示关切。特别是马来西亚接受多种文化仍有局限，分值为3.05。这意味着，将伊斯兰教定为国教，今后要想走向多元文化社会，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三 新加坡与马来西亚华人的社会关系及政治参与

最后询问了居住国社会中关于华人社会关系和政治参与的意见。新加坡承担着全球华侨华人网络枢纽的作用。但是，除了新加坡之外，其他国家的华人不是居住国的主流族裔，而是少数族裔。多数还是少数，可能只是一个数字，但在社会关系和政治参与方面，却可能处于另一种状况。处于少数人立场的华人，通过民族共同体和民族网络，在居住国构建华人社会，延续他们的民族认同感，而新加坡华人则作为居住国的主流族裔。

（一）社会关系

通常来说，华人以“三缘”（血缘、地缘、业缘）为中心建立了强有力的连带关系，这种民族纽带关系比许多民族都密切。特别是，在经营事业或金钱交易时，最看重“信用”的华人社会，了解了他们所认为的社会关系。提问“华人”“马来人”“其他少数族裔”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提问内容分为“亲密感”“信任”“平等”“歧视”“纠纷”和“参与”六个方面（见表3）。

1．新加坡的问卷调查结果

按项目比较“华人”和“其他族裔”，首先，在亲密度方面，回答“与其他华人亲近”的为4.11，其他族裔分别为马来人和其他族裔。这种结果可以看作种族之间的纽带感很高，但也可以理解，因为华人占人口大多数，与华人建立友谊的机会更多。另外，同一种族之间，不仅用官方语言交流，而且用种族语言沟通，世世代代共享相似的文化和生活习惯的概率很高，因此在亲密感方面，与其他种族相比，与华人的亲密度更高。相反，在不同种族之间的信任度方面，华人为3.27，马来人为3.37，少数族裔为3.43，虽然差距甚小，但对华人的信度是最低的。这可能是因为与华人的亲密度较高，彼此接触负面的机会较多。就平等待遇而言，也大致相同，分别为3.45（华人）、3.29（马来人）和3.29 （印度等少数族裔）。关于歧视经历的问题，回答者多为华人2.73，马来人2.42，少数族裔2.35，低于中值，被华人歧视的数据略高于其他族裔。据分析，这是因为与之前对信任的意见相同，接触机会越多，矛盾暴露的概率也越高。但是，对于超越个人的种族矛盾状况，华人之间的矛盾情况是2.86，与马来人的矛盾是3.13，与少数族裔的矛盾是3.14，比起华人之间的矛盾，对其他族裔的意见更多。另外，就有关民族团体活动的提问，华人的团体活动为3.32，马来人的团体活动为3.24，少数族裔的团体活动为3.18，从数据上看，其他与华人有关的团体活动也略高。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在开国初期，由于脱离民族化，脱离中国化，比起社团等民族共同体活动，地区居民共同体活动等国民统合运动更加活跃。

2．马来西亚的问卷调查结果

按项目比较“华人”和“其他族群”，首先在亲密度方面，回答“和华人亲近”的人最高，达3.29，此外还有其他少数族裔（2.89）。与华人亲密度高的原因是与华人交往多，虽然差距小，但印度人比马来人更亲切，原因就是印度人与主流族群马来人相比，同为少数族裔的印度人立场相近。在“信赖度”方面，比起对华人的信任度（3.00），对马来人（3.15）和少数族裔（3.03）的信任度更高。这种结果可以解释为，由于与华人交往频繁，与华人关系中经常出现不信任的情况。

在“平等”方面，华人（2.91）、马来人（2.91）和少数族裔（2.83）都差不多。在“歧视”方面，曾遭其他华人歧视，最高为3.13，其次是马来人和少数族裔，分别为2.89和2.80。分析认为，这与“信赖度”的结果相同，因为华人之间的交流频繁，彼此出现矛盾的事例更多。在有关“矛盾”的提问中，认为华人矛盾严重的为2.93，低于与其他少数族裔的矛盾（2.97），但略高于与马来人的矛盾（2.89）。与其他少数族裔（如印度人等）的矛盾有所升高，原因之一是，同为少数族裔，虽然有达成共识的部分，但往往处于竞争关系之中。

在回答有关华人团体活动的问题时，除了华人共同体的活动外，对其他族裔的活动也表现出类似的参与程度。由此可以看出，第三代、第四代人成为马来西亚华人社会的中坚力量，并根据需要超越种族关系，积极参与其他少数族裔的集体活动等社会活动。

（二）政治参与

1．新加坡的问卷调查结果

对于是否尊重和保护少数族裔权利的问题，华人的回答平均为3.43，多数认为尊重少数族裔的权利。对少数族裔组成政治团体的自由问题，回答为3.42,“是否提供少数族裔参与决策的机会”时，回答为2.86，对此持否定态。对于“是否认为华人团体为华人权利的提升而努力，并代表华人团体”的提问，很多华人表示肯定。

就新加坡和祖籍国中国的政治问题，对新加坡政治的关注度为3.24，虽然是中间值，但对中国的关心度仅为2.27，低于中间值。这样的结果是新加坡1979年为确立华人的民族认同性而实行标准的华文教育，但不是繁体字，而是选择中国大陆公布的简体字等。也就是说，对于新加坡人来说，虽然不能忽视中国是祖国这一根意识，但现在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新加坡人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国家认同性，所以对中国的关注程度更倾向于理性的方面（见表4）。

2．马来西亚的问卷调查结果

首先，对于马来西亚政府是否尊重少数族裔权利的问题，大部分人（3.29）回答说“受到尊重”，但是对于是否得到参与决策的机会的问题，一般（2.61）的意见较多。除此之外，在言论自由（2.77）和反对示威的自由（2.89）方面也有很多类似的意见。由于马来西亚有华人政党活动，因此很多人认为马来西亚在组建政治团体的自由（2.92）方面也有保障。关于“华人团体”，鉴于华人政党可能开展的活动，该团体承认华人权利得到提升（3.03），也承认华人代表团体（3.01）。作为少数族裔的政党，虽然对他们的政治表现自由（2.99）做出了肯定的回答，但是对于政党的必要性（2.89），出现了肯定和否定的意见。最后，对于是否关心政治问题的提问，虽然差距很小，但比起对中国（2.70），对马来西亚（2.85）的政治问题更感兴趣。

四 结语

本研究旨在考察以临时居住者身份开始，现在已成为主流（Majority）的新加坡华人对多元文化社会的认识和接受性。现场调查和问卷调查并行，本文内容以问卷调查为基础。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新加坡华人对国籍的归属感相当高，为4.57。通常，整体性模糊的Diaspora，比起对特定国家（国籍）的归属感，更强烈地表现出“世界市民”的普遍认同感。新加坡华人对本国的多元文化政策也给予了高度评价，为3.95。在社会关系中，与华人的关系最为活跃，但由此可见，他们暴露在矛盾和摩擦中的概率也很高。在政治参与方面，新加坡具有权威的民主国家形式，因此出现了很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中间值。19世纪，除泰国外，东南亚各国都曾经历过欧洲列强的殖民统治，独立后民族主义抬头，种族间的不和谐声音不断。新加坡为了尽量减少这种族裔之间的矛盾，宣布成立多元文化国家，并努力保护少数人的权利，结果使人民超越了民族认同感，对国家认同感更加强烈。在宣布成为多元文化国家典范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新加坡不仅经济发展，还通过多种族之间的融合实现了国民团结。这是新加坡实施优先重视国家的利益与和谐，而不是特定种族的利益和文化这一政策的结果。

此外，在本研究中，为了了解第三代、第四代马来西亚华人对本国多元文化社会的认识，我们进行了问卷调查和实地调查。本文内容主要以问卷调查的内容为基础，探讨了马来西亚华人对多元文化社会的认识和态度。问卷调查结果显示，马来西亚华人对居住国的“多文化接受性与多元文化政策”普遍持中间态度，如作为居住国成员的归属感为2.61，低于作为世界公民的归属感（2.93）。换句话说，虽然对居住国没有太多不满，但作为马来西亚人，他们并未感受到强烈的归属感和自豪感，表现出保留态度。关于“社会关系和政治参与”，主要表现在与华人的亲密程度较高，但与交流的频率一样，也往往暴露在矛盾状况中。在政治参与方面，马来西亚华人作为居住国社会的成员享有政治权利和参与的平等权利，马来西亚政府尊重他们（少数族裔）的权利（3.29）的意见占大多数。这从马来西亚华人参加政党活动这样的政治参与中也可以看出来，因为马来西亚华人虽是少数族裔，但有基本权利保证他们能够参与政治、社会事务并享有独立的文化生活。就这样，马来西亚华人虽然以移民身份开始，但世代相传，如今独立而融合地成为马来西亚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