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水浒传》的影响

《水浒传》作为英雄传奇的开山之作，对小说创作有着巨大的影响。由于《水浒传》的题材和价值内涵相当复杂，与之相应，后世英雄传奇也分别形成了三种主要类型。

一、《水浒传》与小说人物的“水浒气”

部分看似历史演义的小说，其主要人物带有浓郁的“水浒气”，这是英雄传奇的第一种类型，如托名徐渭所作的《英烈传》、鸳湖渔叟的《说唐演义全传》等。

《英烈传》的最早刊本是万历十九年（1591年）刊行的《新镌龙兴名世录皇明开运英武传》八卷八十则。其后有多种翻刻本或删节本，有《云合奇踪》《大明志传》《洪武全传》等不同书名。《英烈传》以朱元璋开国事迹为中心，虽也写到朱元璋的雄才大略，但因过多采取民间俚谈，朱元璋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帝王气度，而是平民色彩极浓的豪侠风度。如第七回《贩乌梅风留龙驾》着意渲染朱元璋的膂力：

正吃间，忽有人来说：“滁州陈也先在此戏台上比试。”太祖说：“我们也去看看。”只见陈也先身长八尺，相貌堂堂，在戏台上说：“我年年在此演武，天下英雄，没有敢来比试的。倘赢得我的，输银一千两。”太祖大怒，便踊身跃上台来，说：“我便与你比比如何？”两人交手，各使了几路有名的拳法。也先欺着太祖身材小巧，趁着太祖将身一低，便一跳将两脚立在太祖肩膀上，喝采道：“这个唤作‘金鸡独立形’。”众人就也喝彩。太祖趁势却把肩膀一缩，把两手扭紧了也先的脚，在台上旋了百十遭，喝声道：“咤！”把也先从台上空中丢下来，叫说：“这个唤作‘大鹏搅海势’。”众人喊笑如雷。

朱元璋如此轻率地上台打擂，以勇力自豪，几近于水浒好汉了。推论起来，大约在一班市井小民心中，开国皇帝除了智谋过人外，膂力亦必不凡。这是市井小民所构想的那个朱元璋，而不是历史上的那个朱元璋。

清代的《说唐》，全名《说唐演义全传》，凡六十八回，作者不详。因曾与《说唐后传》合刻，又称《说唐前传》。其叙事始于秦彝托孤、隋文帝平陈，终于唐太宗削平群雄登极。其书名似历史演义，而实以秦琼、单雄信、尉迟恭、罗成、程咬金、李元霸、裴元庆、伍云召等英雄好汉的故事为主。这些英雄好汉令人敬佩的主要不是道义责任与智谋韬略，而是纯体质威猛。“道义责任与智谋韬略”是对历史英雄的要求，“纯体质威猛”则是江湖好汉的特征，《说唐》对李元霸勇力的描写，其艺术趣味与《水浒传》更为一致，而与《三国志演义》大为不同。

二、《水浒传》的战阵描写与英雄传奇的第二种类型

对《水浒传》战阵描写的传统加以发扬，以战场上的传奇英雄为传主，这是英雄传奇的第二种类型，如陈忱《水浒后传》、青莲室主人《后水浒传》、俞万春《荡寇志》等几部《水浒传》的续书。

金圣叹腰斩《水浒》，征四寇的故事一度以《征四寇传》为名流传于世。《水浒传》的三部续书与此颇有关联：一、梁山好汉接受招安以后，基本上是以平叛保国、尽忠朝廷的英雄形象出现的。沿着这一线索，陈忱以明遗民身分写出了他的《水浒后传》。二、梁山好汉接受招安之后，以惨重牺牲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却备受猜疑和迫害。一部分读者对此愤愤不平，于是有青莲室主人辑《后水浒传》问世。三、《水浒传》前七十一回单行，由于这一部分集中写一批浪迹江湖的豪侠义士，而在俞万春看来，所谓豪侠义士不过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戕官拒捕、攻城陷邑的强盗，应该尽行诛戮，于是他写了《荡寇志》。《水浒后传》《后水浒传》和《荡寇志》这三种《水浒传》续书，相互之间感情倾向不同，但在题材方面却有一致之处，即偏于战阵描写，以战场上的传奇英雄为传主。

陈忱《水浒后传》凡八卷四十回，叙宋江等既死之后，三十二位流落江湖的梁山好汉不堪压迫，重举义旗，先后建立登云山、饮马川和金鳌岛三个根据地，最后在金鳌岛汇合，以李俊为首领，远走海外，建国称王。全书内容以宋亡为界，宋亡之前主要表现国内矛盾，宋亡之后主要表现民族矛盾。小说对金兵南侵及其南侵暴行深表愤慨，突出描写李俊等人对宋室安危的关切，其中隐寓着作者对明王朝的眷念。李俊对宋室之忠与宋江对朝廷之忠是一脉相承的，《水浒后传》显然继承了《水浒传》征辽故事的余绪。

《杨家府演义》《说呼全传》《说岳全传》等在题材处理上也具有以战阵描写为主的特点。《杨家府演义》全名《新编全像杨家府世代忠勇演义志传》，八卷五十八则，有万历丙午（1606年）序刊本，卷首题“秦淮墨客校阅，烟波钓叟参订”。秦淮墨客为纪振伦，字春华，生平不详。写杨家将抗击辽、夏故事，最后以杨文广之子杨怀玉因宋帝听信谗言，愤而率领全家上太行山作结。多采民间传说，写杨门女将和草莽英雄孟良、焦赞颇有风采。在杨业后人中，杨六郎最为读者所喜爱。“十二寡妇征西”一节，浓墨重彩描写杨门女将，而以穆桂英最为突出。刊刻时间稍早于《杨家府演义》的《北宋志传》，也写杨家将故事，情节至杨宗保平西夏为止，内容少于《杨家府演义》。

三、《水浒传》与侠义小说

侠义小说和侠义公案小说是英雄传奇的第三种类型，如无名氏《施公案》、文康《儿女英雄传》、石玉昆《三侠五义》等。

侠义与公案，从理论上说，二者是区划井然的：侠义小说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行义举，公案小说写作案、立案和破案。但事实上，二者往往纠结在一起，难以截然分开。宋元说话中有“说公案”一类，“皆是搏刀赶棒，发迹变泰之事”。《水浒传》中的公案故事即由此衍变而来。以前七十回为例，这一题材类型至少涉及林冲逼上梁山的故事，生辰纲事件，武松为兄报仇的故事，潘巧云、裴如海通奸事件以及解珍、解宝被毛太公诬陷的事。这些公案故事，根据所涉及的情节，又可分为不同的情形：或旨在揭露官场阴暗，以官逼民反为基本的情节展开方式，例如林冲被逼上梁山、解珍解宝被诬陷的故事；或写吏、盗的串通及其复杂关系，显示出官府统治的无力，如生辰纲事件；或旨在展示当时法制的松弛、世情的可畏，如西门庆、潘金莲通奸和潘巧云、裴如海通奸的故事等。从上面所列举的三种情形来看，每一件公案的当事人中，都有豪侠在内。侠义、公案故事的合流乃是情理之中的事。

清中叶后的侠义公案小说以《施公案》《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为代表。《儿女英雄传》和《三侠五义》均具有浓郁的平话风味，就语言风格而言，堪称《水浒传》的嫡传。但其中的豪侠，其精神气质已与《水浒传》大为不同。《水浒传》中的鲁智深、武松、李逵等人，是一批目无官府的江湖好汉；而《三侠五义》等作品中的豪侠，虽也具有游行村市、安良除暴的粗豪风格，却追随在名臣大吏之后。《施公案》约成书于乾、嘉之际，代表侠义与公案小说合流的开始。

四、《水浒传》在小说之外的影响及其海外传播

《水浒传》对小说之外的其他文学艺术样式也有显著影响。明清传奇剧中，李开先的《宝剑记》、陈与郊的《灵宝刀》、沈璟的《义侠记》、许自昌的《水浒记》等等，这类取材于《水浒传》的作品约有三十余种。而以水浒故事为题材的曲艺、绘画等作品也数不胜数。

《水浒传》16世纪已传入朝鲜，除中国原刻以外，还出现了朝鲜坊刻本、抄本和翻译本。《水浒传》是用白话文写成的小说，当时的朝鲜学者，对文言比较熟悉，而对白话文不太精通，朝鲜显宗十年（1669年）特为读《水浒传》而出版了《水浒传语录》。日本于1757年出版了百回本《忠义水浒传》的全译本。法国于1850年出版《水浒传》摘译本，1978年出版百二十回的全译本。目前，《水浒传》已有英、法、德、日、俄、拉丁、意大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朝鲜、越南、泰国等十多种文字的数十种译本，《水浒传》在海外广泛流传并得到了高度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