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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欧阳兆熊序
【原文】
呜呼!医学之坏,至今日而极矣。其鬻术者无论也,即有一二嗜古之士,欲以涉猎方书,研求医理,而谬种流传,往往守一先生之言,以为标准。俗学茫昧,千手一律,杀人如麻,不可殚记。有诘而难之者,曰:吾之学,朱张刘李之学也,吾之方,固出自景岳《八阵》、叶氏《指南》之所传也,然而不愈者,有命焉,非医之咎也。噫!虽予亦以为非医之咎也,何则?彼其耳目锢蔽已深,性灵汩没日久,虽欲自拔而不能,亦大可哀也已。
余自束发,侍先父母疾,即喜翻阅医书。初师喻嘉言昌,又师陈修园念祖,十年无所得。道光戊申,江西陈广敷溥以玉楸黄先生《医书八种》抄本相饷。其源不尽出自医家,而自唐以后,谈医者莫之能及,二千年不传之绝学,至是始得其真。爰取《四圣心源》《素灵微蕴》,锓板行世,一时医风,翕然丕 ①变。
【注释】
①丕 (pī):大。
【译文】
医学的坏废,至今日真可谓登峰造极!其中靠医术赚钱的人就不消说了,即使有一两个真的喜好古代医学典籍的人,其本来的意愿是想要涉猎医学方书,研究探求医学道理,却往往谬种流传,墨守某一位先生的说法作为标准。以至于其学问庸俗昏昧,文章千篇一律,治死的病人不计其数。有人提出质问说:我的学问是朱丹溪、张从正、刘完素、李杲的学问,我治病的医方,原本是出自张景岳的《新方八阵》和叶天士的《临证指南医案》,这样如果治不好病人的话,那就是病人命该如此,并不是医生的过错。哎呀!这么一说,即使我也认为不是医生的过错了,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人的头脑僵化已经年深日久,灵性被淹没,毫无自己的理解、领悟,已经没有从错谬的泥潭中自拔的可能,真是太可悲了。
我自成年以来,因侍奉先父母的疾病,就喜欢翻阅医书,开始时学喻嘉言的书,后来又学陈修园的书,学了十年却没什么收获。道光戊申年,江西陈广敷溥把玉楸子黄先生所著《医书八种》的抄本赠给我。我认为其学问的渊源不是完全出自医家,然而自唐代以后,讨论医学的人没有谁能比得上他。失传了二千年的绝学,至此书而得其真谛。于是取《四圣心源》《素灵微蕴》二书刻板刊行,使当时的学医、行医之风气大为改变。
【原文】
今湘乡左君菊农继明,毅然以昌明医学为己任,费缗 ①钱一千有奇,重刊其全部,而以校雠之役相属。其嘉惠来学之心,可谓勤矣。夫菊农亦尝从事于朱张刘李、景岳《八阵》、叶氏《指南》之说者,而一旦弃之如遗,何今之自命为名医者,先入以为主,抵死而不悟!读此书曾不汗流浃背,一发其羞恶是非之良,不亦颠乎!
或曰:朱、张、刘、李,古大家也,张景岳、叶天士,亦近今之名手也,斯与黄氏,优劣恶从而辨之?不知黄氏所传者,黄帝、岐伯、越人、仲景四圣之心法,彼则背而驰焉。异端曲学,足以害道,辞而辟之,大声疾呼,吾党之责也。譬之儒家, 《素问》 《灵枢》,医之六经也, 《伤寒》《金匮》,医之四子书也。若黄氏之羽翼仲景,方之诸子,何多让焉!
宗黄氏即以宗仲景,不宗仲景,黄岐之法不立,不宗黄氏,仲景之法不明。昌黎有言: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读。段师琵琶,须不近乐器,十年乃可授 ②。吾愿世之好学深思者,将后世一切非圣之书,视之如洪水猛兽,而一以仲景为归,涵濡既久,渐渍而化焉。若涉迷津,臻彼岸,导歧路,骋康庄,有不自旋其面目,而捐弃故伎,如菊农之勇者,无是人也。
黄氏尚有《周易悬象》《素问悬解》《灵枢悬解》若干卷,《四库全书提要》存目中已著录。闻其昌邑裔孙珍藏甚密,傥更有大力者搜而传之,于以康济群生,补救劫运,岂非医林之盛事哉!
同治元年四月朔日湘潭后学欧阳兆熊序
【注释】
①缗 (mín)钱:用绳子穿成串的钱,即贯钱。
②段师琵琶,须不近乐器,十年乃可授:此十四字与上下文不属,疑为衍文,或他人旁记而误为原文。
【译文】
如今有湘乡的左菊农继明先生,毅然以昌明医学为己任,出贯钱一千有余,欲重刊其全书,而以校勘之事嘱咐我来做。其施惠于后学的用心,可谓不遗余力。菊农先生也曾经从事于朱丹溪、张从正、刘完素、李杲以及张景岳的《新方八阵》和叶天士的《临证指南医案》等学问,却又能够断然放弃;为什么如今那些自命为名医的人们,先入为主且至死不悟。他们读了黄氏的书竟然不能羞愧得汗流浃背,不能在内心产生分辨是非善恶的良知,岂不是疯癫、痴顽吗!
有人可能会说,朱丹溪、张从正、刘完素、李杲是古代的大家,张景岳、叶天士也是近世以来的名医,他们与黄氏之间的孰优孰劣从何分辨?却不知黄氏所传承的,是黄帝、岐伯、越人、仲景四圣之心法,而朱丹溪、张景岳等人却与四圣之心法背道而驰。异端邪说,足以妨害正道;立言驳斥,大声疾呼,是我们的责任。如果用儒家著作相譬喻的话,《素问》《灵枢》就是医学著作当中的六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就是医学著作当中的四子之书。如果说黄氏之书能够羽翼仲景,那么与诸子相比,又何必过多地推辞、谦让呢!
以黄氏为正宗就是以张仲景为正宗。不以张仲景为正宗,则黄帝、岐伯之法不能确立;不以黄氏为正宗,则张仲景之法不能昌明。韩愈曾说“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读”。段师琵琶,须不近乐器,十年乃可授。我希望社会上能够好学深思的人们,将后世一切不属于圣人经典的书,视之如洪水猛兽,而完全以仲景之书为归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渗透、理解、消化,久之即可融会贯通了。如果有人步入歧途、迷津而想要到达正确的康庄大道,却又不能改头换面,放弃以前的错误,不能像菊农先生那样勇于从错误的路途上返归正道的话,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明达之人。
黄氏还有《周易悬象》《素问悬解》《灵枢悬解》若干卷,《四库全书提要》存目中已有著录。听说其昌邑的裔孙珍藏甚密,倘若能有更大能力的人求得这些书,使其流传于社会,用来救助群生百姓,解救人们疾病的劫难厄运,岂不是医学界的盛事吗!
同治元年四月朔日 湘潭后学 欧阳兆熊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