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美国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对青少年的浓厚兴趣。许多文学作品从故事内容到人物塑造都是围绕青少年展开的。从早期美国文学到当代美国文学，讲述青少年时期经历和成长的故事可谓长盛不衰、历久弥新。许多作品还跻身经典美国文学行列，成为美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白鲸》《汤姆·索耶历险记》《哈克贝利·芬历险记》《小妇人》《红色勇士勋章》《麦田里的守望者》《局外人》《巴德，不是巴迪》，等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简称二战）以后，青少年文学创作在美国日趋繁荣，各州立图书馆协会都设有青少年文学奖项，鼓励为青少年创作优秀的文学作品。国家级别的青少年文学奖项也有多个，获奖者几乎都是成年人。带着好奇心，我们查阅了“中国青少年文学网”，里面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中小学生的习作。这个网站给青少年学生提供了展示自己写作才华的平台，这固然是件好事。但遗憾的是，成年人为青少年读者创作的作品在这个内容庞杂的网站里几乎找不到。这一现象其实也是我国青少年文学现状的折射。我国青少年文学还只是“儿童文学”的一个分支，还没有像美国青少年文学一样成为文学大观园中一棵独立的大树。

青少年正处在需要大量阅读以增长知识、开阔眼界、培养移情能力的成长关键期。为这一社会群体创作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一件十分必要、十分有意义的事情。美国青少年文学创作出版的繁荣发展或许可以为我国青少年文学的发展提供某些启发和借鉴。带着这种认识，我们申报了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当代美国青少年文学研究”，希望能够结合我们的专业知识，向国人介绍美国青少年小说的发展历史和现状，探讨青少年小说中的意识形态和表现方式、青少年话语在小说中的作用、青少年人物的塑造策略、青少年小说与社会文化的互动关系等问题，以期能够给我国青少年文学创作者和青少年工作者提供借鉴与启发，推动我国青少年文学的发展，为我国青少年读者提供更加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

在研究过程中，我们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确定研究范畴，即如何定义“当代美国青少年文学”。在时间断代上，定义文学史上的“当代”并不困难。无论是美国还是中国出版的当代美国文学论著、教材、选集，比如权威的《希斯美国文学选集》、著名美国文学史家丹尼尔·霍夫曼的《美国当代文学》、童明的《美国文学史》、陈锡麟和王晓路的《当代美国小说理论》等，都是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1945年作为当代美国文学的起点。至于青少年文学的定义，我们将在第一章做详细阐述。

我们遇到的第二个问题是，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对青少年文学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远远不及成人文学，甚至不及儿童文学。虽然美国有州级和国家级的青少年文学奖（一些奖项已经跟儿童文学分离），这些奖也极大地提高了青少年文学的社会声誉，推动了青少年文学创作繁荣，但对青少年文学作品的学术研究却不尽如人意。检索国内外的学术文献数据库，针对单部青少年小说的研究论文凤毛麟角，但推介获奖小说的文章却不计其数。每当一年一度的青少年文学奖公布后，各种推介和报道立刻跟上，但深入的研究论文却很少见诸相关学术期刊。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青少年文学研究成果主要针对中学教育，讨论如何将青少年小说运用在学校教学活动中。这种现象成为我们深入、系统研究美国青少年文学的一道障碍，但这也成为我们坚持这一研究方向的动力源泉：创新就在别人普遍忽视的地方。

青少年文学作品虽然文字比较浅显，一般易读易懂，篇幅比成人文学短小，内容不及成人文学复杂，但它同样也具有丰富的意识形态和写作策略，同样可以借鉴各种文学理论来发掘深层次的内涵。正是带着这种思路，在本课题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参考了大量理论书籍和相关研究资料，努力克服国内外青少年文学研究中缺乏理论深度的缺陷。我们在绝大多数章节的写作过程中，都努力以某种文学理论视野来指导具体的小说文本研究。

本书第一章围绕青少年文学的界定展开。在我国学界，普遍的观点还是将青少年文学视作儿童文学这顶大帽子下面的一个亚类。我们根据青少年发展心理学、美国青少年文学的发展历程和出版消费现状，明确提出青少年文学应该成为一个独立的类别。我们从青少年与儿童的生理、心理变化，成长环境和社会对他们的不同期待等方面，全面论述了这两个社会群体的区别，也系统地比较和分析了儿童文学与青少年文学的差异。这一章为青少年文学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学类别提供了理论阐述。

第二章介绍美国青少年文学从儿童文学独立出来之后，形成规模化发展的历史轨迹。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美国青少年文学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的迷茫时期，传统青少年文学中的轻松、乐观和浪漫基调不复存在，青少年文学也像成人文学那样染上了一种“挫败感”，充满了对现实社会的批评和反叛。第二阶段从60年代一直延续到80年代，人们开始直面现实生活中青少年成长面临的诸多问题。而且，揭露问题的小说数量之多、反映的问题之广，成为这一时期美国青少年文学的突出特点。“问题小说”成为这一时期的主要表征。第三阶段从80年代末开始，“问题小说”的大势已去，多元文化思潮开始引领青少年文学向多元化方向发展。作品的基调不再停留在对问题的渲染上，读者和评论界开始对故意渲染青少年问题的创作倾向产生反感。从文化源头去探索人物故事的意义，并以积极干预、健康乐观的基调引领青少年成长的小说，开始重新赢得市场的青睐，并逐渐形成新的时代特征。这一章还介绍了国内外的相关研究现状和一些具有参考价值的学术著作。

第三章的核心问题是青少年文学中的文化意识形态。文学作品体现了写作者对社会生活的情感态度和价值取向，也蕴含了影响读者思想情感的渗透力量，具有意识形态性。作为一种拥有特定读者对象的文学类型，青少年文学，尤其是成人创作的青少年文学，往往肩负着帮助青少年成长的教育使命，包含着作者对青少年的殷切期盼，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向往。尤其在获奖作品中，意识形态性往往超过作品的娱乐性。我们选取了意识形态色彩十分明显的《相约星期六》等作品，通过分析场景设置、人物塑造、情节安排、叙事结构、细节描写等各个要素，阐释小说的主题思想和作者的创作意图，挖掘文本所蕴含的意识形态。

关心全人类共同生活的环境家园是当今世界一个主导意识形态。当极端气候频发、厄尔尼诺现象影响到许多人的生活状态和质量、温室效应甚至影响到一些岛国和沿海居民生存的时候，新的环境生态伦理应运而生。我们选取了两部反映生态问题的小说《加利福尼亚蓝蝶》和《走出沙尘暴》。前一部以生态保护为主旋律，通过典型人物的塑造和对稀有蓝蝶的拟人化描写来传播新的生态伦理。小说向人们明确而强烈地传递了一个信息：人类作为地球上社会历史的主体，作为自然环境的管理者，应该停止为谋取人类短期利益而破坏生态系统的行为，人类应担负起维护、发展和美化地球生态环境的责任。后一部小说一方面批判了人类贪得无厌的物质追求让草原变成荒漠，毁掉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未来；另一方面又歌颂了恶劣环境中普通人的坚忍和互助精神。作品以一种乐观主义态度，表达了对人类能够认识和纠正自己过错的期盼。

第四章论述青少年文学中的社会文化现象。青少年亚文化是当代美国社会不可忽视的文化现象，青少年文学自然也不会忽视青少年亚文化的影响力。反过来，青少年文学也是青少年亚文化的一种建设性力量。《巧克力战争》是罗伯特·科米尔的成名作，小说主人公杰里的行为动机和小说结局一直是评论界争议的焦点。研究者从青少年亚文化角度出发，解读主人公杰里拒绝参加巧克力义卖活动的动机，认为杰里的行为与其说是一种道德选择，不如说是一种仪式性抵抗，是青少年身份认同需要的一种外部表现。这样的抵抗也是青少年对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问题进行象征性解决的尝试。

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极大地改变了美国的社会风尚、生活态度和行为方式。妇女解放运动对成年人的影响，必然会折射到他们对待家庭和孩子的态度与方式上。表面上看，小说《祝福动物与孩子》讲述的是男孩子们的故事，实际上却反映了孩子们生长的社会环境问题。研究者从家庭关系、同伴关系和社会关系三个方面展开，论述影响青少年性格形成的几大原因。在60年代民权运动的启发下，少数族裔和边缘群体的身份意识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多元文化主义思潮的影响下，族裔身份问题一时间成为美国文学十分流行的主题。《猫头鹰的孩子》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华裔作家叶祥添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孝道为精髓，自编了一个猫头鹰的传说。研究者从美籍华裔对身份问题的反思、小说主人公名字的转换、猫头鹰的象征意义等问题入手，深入分析了该小说如何实现主人公文化身份的构建。

与美籍华裔相比，美国黑人曾经遭受的苦难更加深重，他们的族群意识也更加强烈。自哈莱姆文艺复兴起，构建黑人美学一直是非洲裔文人的志向。《巴德，不是巴迪》将黑人美学运用在构建主人公的黑人身份上。这部小说以其鲜明的黑人文学特色、独特的叙事策略及其深刻的文化内涵成为美国黑人文学，乃至20世纪美国青少年文学的经典之作。我们借鉴了黑人美学理论，论述了“讲述者文本”、社交面具化、表意幽默等特定的文化现象在这部小说中对主人公身份的构建作用。

第五章探讨青少年文学中的人物塑造。我们选取了三部青少年文学经典为研究对象，对小说中最突出的人物刻画技巧进行了分析和论述。由于在青少年文学中，成长小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类别，小说如何表现人物的成长一直是我们关注的问题。人的成长离不开认知发展，《朋友》和《局外人》两部小说都较为明显地描述了青少年主人公的认知发展过程。当我们撇开小说叙事的其他因素，从认知的角度来阅读《朋友》时，故事发展的内在逻辑得到更加清晰的呈现。《局外人》中波尼在讲述自己及同伴们的故事时，以生动的实例展现了自己从认知缺失、误差，到顿悟、反思，再到认知发展的整个过程。对认知发展过程的追踪和描写，成为美国青少年小说人物塑造的叙事策略。对《无神论者》的研究集中在青少年独立人格的塑造上。

对青少年文学来说，叙事话语和叙事策略是尤其需要仔细设计的要素，因为作品需要兼顾话语与人物身份的关系，还要兼顾人物话语与作品思想深度的关系。本书第六章结合实例，分别论述了五部小说中的叙事话语和叙事策略，以及这些策略与小说主题之间的互动关系。我们综合青少年成长心理、社会文化环境等因素，论述了《局外人》中青少年话语的深层隐喻，揭示了看似简单的话语下蕴藏的深刻社会文化力量。选取《克里斯蒂》是因为它代表了悬念丛生、极具戏剧性的叙事策略。这是一部介于青少年文学和成人文学之间的作品，而且是一部充满道德教诲的小说，但它却成为一部畅销书。我们认为，它的成功秘诀就在于很好地运用了矛盾冲突。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交织与转换推动了故事情节的不断发展。剖析这部小说的叙事结构和各种悬念之间的关系，是揭示小说故事性和戏剧性来源的典型案例。

互文性是后现代小说的典型特征，这种时尚策略也不可避免地渗透到当代青少年文学创作中。比如《百舌鸟》，文中大量使用的互文技巧，使得这部文字浅显的小说拓展了它的内涵和外延。因此，研究该小说的互文特征及其效果，对青少年文学创作是十分有益的事情。《中国男孩》是近年来华裔作家创作的小说中比较出色的一部。当下流行的创伤理论十分适合用来解读这部小说。主人公的创伤经历、创伤心理和带有创伤色彩的叙事，赋予这部小说独特的叙事特征。如果把其中的幽默成分看作愈合创伤的手段，则可以合理地解释创伤与幽默两种看似冲突的叙事话语，在这部小说中的结合产生的奇妙效果。当代美国青少年文学中，现实主义作品占很大比重，其主要体现形式是“问题小说”。本章还以《孤独的蓝鸟》为代表，论述了“问题小说”的写作程式和叙事结构、问题小说中的人物及文化符号，将这一类型小说的形式和主题综合在一起加以观察和论述。

美国青少年文学作品数量与日俱增，伴随创作的繁荣出现了作品质量良莠不齐的现象。为了引导青少年读好书，美国国家级图书馆协会和州级图书馆协会纷纷设立青少年图书奖。通过评选佳作，扩大好书的知名度和读者群，从而发挥对青少年文学阅读、消费的促进作用和对青少年文学繁荣发展的引领作用。本书附录部分介绍了美国当下具有代表性和较高知名度的青少年文学奖项及其评奖标准，帮助读者了解这些奖项的价值取向和对创作的引导作用。附录还介绍了国外几种主要的青少年文学研究刊物，为青少年文学研究者提供参考信息和学术资源。

这部著作是课题组成员通力合作的成果。主要部分由课题负责人宁波大学芮渝萍教授完成，课题组成员范谊教授负责全书的统稿和修改工作。陈晓菊副教授负责第三章第二节、第四章第二节、第五章第二节的撰写。刘春慧讲师负责第四章第一节的撰写。浙江电大工商学院张倩讲师负责第三章第一节的撰写。芮渝萍教授指导的两位研究生也参与了该课题研究，梦莉红参与了第六章第二节的部分写作，吕新星主笔了第四章第四节的写作。其余部分由芮渝萍完成。在此，我们对课题组成员的通力合作表示感谢，也感谢教育部社科课题评审专家和社科规划办对我们的信任，让我们这项研究获得了必要的资金帮助和信心激励。同时，我们也感谢宁波大学外语学院对该著作的出版资助。我们期望本书能够对我国青少年文学作家和研究者、青少年工作者、中小学教师和教育管理者提供有价值的参考；希望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中国的青少年文学能够不断发展壮大，产生更多的精品之作；也希望我们的研究成果能有助于我国引进、评价美国当代青少年文学优秀作品，促进两国青少年文学交流，为我国青少年健康成长提供更多、更好的文学阅读选择。

限于我们的理论水平和团队合作，本著作可能存在这样或那样不足，欢迎青少年文学专家、出版家、青少年教育工作者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芮渝萍

2016年夏

宁波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