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梅洛-庞蒂:梅洛-庞蒂在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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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观念论、康德的观念论和知觉

梅洛-庞蒂知觉观的论证来自于他对包括胡塞尔在内的观念论的批判,以及他的知觉首要性观点。他对现象学历史的把握似乎不算完整,甚至算不上充分。或许是因为他相信现象学是胡塞尔的发明,他似乎认为只有在观念论之后,或者至少在观念论失去了思想上的影响力之后,实至名归的现象学才会出现。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现象学从康德那儿就开始了,它不是在观念论之后,而是在观念论当中作为系统阐述知识论的部分努力而发展起来的。

梅洛-庞蒂对观念论的浅薄认识并不让人感到意外。观念论是只替罪羊,极少被人研究,不常获得理解,但照例遭到拒绝。马克思主义和英美分析哲学都是作为观念论的对立面兴起的。它们通过拒斥观念论而阐明自身。就像萨特及其他许多人一样,梅洛-庞蒂还没充分地描绘观念论,就已经拒斥了它。

尽管批判了康德,但梅洛-庞蒂和贝克莱以及黑格尔在很多方面特别地接近。他的声明众所周知,即在他自己的现象学出现之前的那个世纪,全部或几乎全部有价值的论述都来自于黑格尔。“过去一个世纪所有伟大的哲学思想——马克思和尼采的哲学、现象学、德国存在主义,以及心理分析——都从黑格尔那里开始;尝试探究非理性,并将其整合进扩大了的理性当中,正是从他开始的,这仍是本世纪的一项工作。他发明了比知性范围更宽泛的理性(Reason),这一理性能顾及不同的个体意识、各种文明、诸多思维方式的多样性和单一性,以及历史偶然性,不过,为了将它们引向它们自己的真理,理性绝不会放弃努力控制它们。但正如所见,黑格尔的继承者们更加强调他们对其遗产的拒斥而不是所继承的东西。”见“Hegel's Existentialism, ”收录于 M.Merleau-Ponty:Sense and Non-Sense, translated by Hubert L.Dreyfus and Patricia Allen Dreyfus, Evanston: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1964, p.63。这个观点随后得到其他人应和。根据菲利普·索莱尔(Philippe Sollers)的观点,尼采、巴塔耶(Bataille)、拉康(Lacan),以及马克思-列宁主义者都源自“对黑格尔系统的抛弃”, Bataille, Paris:10/18,1973, p.36,引自V.Descombes:Le Même et l'autre, Paris:Editions de Minuit,1979, p.23, note.5。贝克莱主张事物不是自在的,而是和知觉者不可分离的。一旦梅洛-庞蒂明确接受了贝克莱的这一认识,他就暗中拒绝了康德关于自在之物的观点。参见M.Merleau-Ponty:The Primacy ofPerception, p.373。这一论题反映在接下来的主张中:关于世界以某种方式独立于人的所有陈述都预设了有关该世界的前科学的经验。参见M.Merleau-Ponty:The Primacy ofPerception, p.502。他更接近于黑格尔的知识观,后者主张知识根本上就是历史的,因此是有限的。我将在随后回到这一论题上来。

他对观念论的拒斥似乎主要针对康德,然后是胡塞尔。康德想澄清有关知识可能性的一般条件,系统阐明相关的两大认识论策略。知识问题要求对表象和独立于心灵的对象的关系进行分析。最初,在给赫茨(Herz)的那封著名的信(1771年3月21日)里,他简要描绘了一条回答上述问题的成功进路。随后,在更著名的关于哥白尼革命的论述中,他得出结论,认为如果我们接受另外一种策略,即我们只能够认识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建构的”东西,那么,我们就不能可靠地声称知道独立于心灵的对象。对康德来说,将感觉置于范畴之下,知性真正地“构造”了认知对象。康德把认知主体描述为普遍的认识功能,并将知觉转换为经验,前者原则上是私人的,而后者是公共的,因此也是普遍的和必然的。借此,他进一步解释了认识的客观性。

像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一样,梅洛-庞蒂用物本身替换了康德的自在之物。梅洛-庞蒂拒绝了康德以及一些其他形式的建构主义。这些建构主义直接破坏了面对物本身的现象学主张。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展示物本身是存在的,而且仅仅通过描述,他就可以达到它们。在强调把知觉经验当做知识终极来源的过程中,他瓦解了康德在感觉、知觉与经验之间的细致区分。

既然感觉先于知觉,并且是知觉的先决条件,它就作为知识的条件在批判哲学中被推导或演绎出来。于是,不曾觉知到感觉的现象学主张并不能反驳康德的感觉理论。

康德对知觉和经验的区分,可以粗糙地对应于个人视角的认知和群体视角的认知之间的差别。个体经验建立在个体报告基础上,并不是知识,而康德技术意义上的经验,要求一种普遍的、必然的法则。参见I.Kant:Prolegomena to Any Future Metaphysics, translated, with introduction and notes, by James W.Ellington, Indianapolis:Hackett,1977, § 20, pp.40-42。梅洛-庞蒂从唯一的术语“知觉”出发,抹消了这一至关紧要的区分。但是,个体的纯知觉如何能够带来康德意义上的普遍的客观知识,这个难题却悬而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