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洁之《绘画与摄影》
《飞鹰》,1936年第6期
版本情况
该文发表于《飞鹰》1936年第6期。与1923年创刊的《摄影画报》、1931年创刊的《中华摄影杂志》等相比,《飞鹰》杂志作为摄影专业刊物并不是最早的,且由于国难当头,新生的《飞鹰》杂志仅出版了19期,第20期编辑付梓后还未发行即毁于战火。《飞鹰》杂志也没有副刊,取而代之的是1946年新创刊的《中国摄影》杂志。然而在中国近现代摄影学术史上,《飞鹰》杂志仍然占有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杂志主编为摄影家金石声,内容以摄影作品为主,兼有摄影技术讲座和摄影器材广告。《飞鹰》代表了当时中国摄影界的高度,是研究民国摄影史的珍贵资料。
《飞鹰》创刊号书影
作者简介
《绘画与摄影》一文首页
王洁之,摄影家和摄影理论家。1935年春,王洁之与姚少沧、周兆丰等人发起组织南京影社,社员30多人,社址设在估衣廊美利生照相馆。拍摄了不少关于当时文化界活动的照片,如田汉、阳翰笙、欧阳予倩等的中国舞台协会,以及马彦祥、曹禺等的联合剧社演出的成套照片,许多都是王洁之(署名陈酒)和姚少沧拍摄的。南京影社的成员有国民政府的官吏、摄影工作者和业余爱好者,他们曾编辑过《南晚画报》作为《南京晚报》的每周附刊,参加过第二次全国美展,也筹备过影展,终因抗战爆发而未能办成。l936年,王洁之进一步拓展了沈新三的摄影瞬间理论,提出了“至美瞬间”说——“摄影创作要在对象的变化的数千万个一刹那中,取其最美的一刹那” 。
绘画与摄影
王洁之
近来各个美术展览会中,常特设了一个摄影部,将许多摄影作品放在会中展览,很可以见得办理艺术展览会的诸位先生,对于摄影已经有深切的注意了。这是值得庆幸的,但不是替“摄影”的前途庆幸,而是替整个的“美术”庆幸。因为在美术界里又多添了一条开拓“美”的道路,这条道路已深切的为人所注意了。
在有形的美术中,雕刻、建筑、工艺都是立体的,绘画、书法、摄影是平面的。书法是绘画的脱胎,虽然现在已进展到专门部分去,但在平面的“有形美术”中可以相提并论的,莫过于绘画与摄影了。
以往一般人往往轻视摄影,连画家们常常以为自己的画笔,放到天平上去称,总比较摄影家的摄影机重。更攻击照相馆中的照相师的设计,如拍摄一个人物的时候,其前面放一盆花和一只小洋狗,左边放一个茶几,茶几上置一把茶壶与一个茶杯,右手一个水烟管,恭恭敬敬的坐着,如此的照相哪里能美呢?然则画家们确没有看到上海城隍庙里的画肖像者,正同上述的照相师一班丑劣。至于说摄影技术容易,一瞬间就摄成一张照,三分钟即可学的这套把戏,没有绘画的珍贵,不足与绘画称道。其实这都是没有尝试过摄影味道的人所言,我们也可以说绘画是一件极易的事,三岁的小孩子都高兴在纸上绘画,不过其所绘者不成东西而已。我有一个朋友是画家,他对于摄影感到兴趣了,置备一架摄影机,曾学习了两年拍过三百多张片子,其对于曝光(Exposure)和景深(Depth of Focus),尚不能达到别人对他绝对原谅的正确程度,他的“摄影容易”的美梦方才打破。“取景”与“结构”的美化更不必说起。
绘画的优点,是能采取各种连续景物中的最美部分,如画家画一个运动员跳高的姿势,在许多连续的跳高姿势中,他能采取最优美的姿势把它画下来。这种本能摄影家也是具有的,不过两者所用的工具不同罢了,画家的工具是画笔,摄影家的工具是摄影机。
画家常以“写意”与“笔调”两者为“绘画”中的最可持的价值,但在现实进化的“摄影”也具有这类能力,例如一个极无意义的负片(Negative Film),我们可以在其上加施手术之后,即变成很有意义的摄影,更可举一个明显的实例来讲,如我们拍摄了一幅鸟类照,这幅鸟类照里有一群黑乌鸦,我们若在他的负片上,在每只乌鸦翼翅上,加以黑点,其所成的摄影作品即变成了极理想的一种鸟类,这不是“写意”吗?摄影作品中“写意”的方法不止一种,其中除了原来景物“奇妙的设计”和“底片的修改”外,尚有“叠印”、“浮雕”、“正底的翻印”等等,各人有各人别出心裁,完成与原来景物的写实态完全不同,以趋“写意的美”。
“绘画”上有“笔调”的特性,“摄影”上也有“光调”的特性,这种“光调”也以各人技艺的不同而异。如同是一支梅花上,摄影家甲在日光底下,用硬性的镜头拍照,并且他欲照的清楚范围很大;摄影家乙在电筒底下,用柔性镜头拍照,并且他欲照的清楚范围很小,这两者所摄的对象同一,而所生结果则异,其结果相异的原因,乃是甲与乙的“光调”不同,正与米兰和赛尚痕的“笔调”不同是一样。那末“光调”的不同,当然非上面的一例可以说明,单就“景深”来讲,有喜欢“宾主均明”,有喜欢“宾暗主明”;单就“轮廓的性质”来讲,有喜欢“硬性”,有喜欢“柔性”,有喜欢“中性”;单就“光源”来讲,有喜欢“日光”,有喜欢“电光”,有喜欢“镁光”,更有喜欢“放射线”等,以许多条件复杂的凑合中,各人的“光调”也随其见地而不同了。因之摄影上的“光调”适等于绘画上的“笔调”。
总之,有了“摄影”并不抹杀“绘画”的价值,但“摄影”所具有的价值,也非比“绘画”低微。这两者是“殊途而同归”的东西,这正是两条平行的、一般长短的、一样阔狭,而同趋向“美”的目标为依归的大道。
研读
20世纪30年代,摄影已经是一种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了。摄影与绘画虽然是不同的视觉载体,但二者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作者提出,在“有形美术”中可以相提并论的非绘画与摄影莫属。
姚伯宽《青春》
在文章一开头,作者就提到了一个令人庆幸的现象——在近来的各美术展览中增设了摄影部,将许多摄影作品放在展览会中进行展览,可以看出举办艺术展览的部门对摄影的关注与重视,这是值得庆幸的。这不是为摄影的前途庆幸而是为整个的美术庆幸,因为在美术界里面又多了一条开拓美的道路,这条道路已深切地为人所注意了。作者所处的30年代,摄影艺术领域已达到了一个较为繁荣的局面,也是中国摄影艺术史上的第一次高潮。但摄影艺术还是一个年轻的艺术门类,人们对摄影的认识一直有很多的误读,人们往往很轻视摄影,尤其是画家,也认为手中的画笔比摄影家手中的照相机重。因此,在文中作者努力为摄影正名。他一一反驳了画家对摄影的种种误读,并以摄影的“光调”与绘画的“笔调”相比较。但是,作者的“光调”说仍并没有跳出绘画评论的套路,仍旧是以绘画评论的思维来评论摄影。同样是二维艺术,但绘画已经存在了上千年,而摄影在当时也不过百年时间,摄影从最初的模仿绘画到希望和绘画拉开距离,一直在为其身份的定位而纠结。相机的发明原本是为上流社会设计的把玩的东西,谁曾想摄影术很快就被广泛用于“警察建档、战争报道、军事侦察、色情文学、百科全书的制作、家庭相册、明信片、人类学记录、情感教化、调查侦察,摄影也被用来制作美学效果、新闻报道及正式的人像。”这是英国批评家伯格对摄影术起初的功用所作的总结。而到了今天,人们日常生活中最普遍的文化行为并不是绘画,而是摄影。尽管作者以“3岁的小孩子都高兴在纸上作画”来证明摄影难于绘画,从技术角度来说明制作一幅照片的技术的确要比画画难,但是,关于这一点画家们一定又会持不同的观点,而这就像是一个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难题。或者我们可以举这样一个反例:当年认为摄影术比绘画简单的人也许不曾想到,作者所处的时代遗留下来的“老照片”在今天受到人们广泛热捧,这就足以很好地解释摄影的魅力了。
金石声《晓航》
吴中行《春雨牧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