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萍水相逢 (五)小白菜与小南京
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为期40天的春运就要结束了。到乘警队来的这些年,每年到了春运的时候,张为民都主动要求去跑临客。这一点,让队里的领导挺感动的,因为在队上,老乘警都不愿意去跑这样的车。这不光是因为打乱了原来的作息规律,还因为临客条件差,不好管理。跑春运的临客大都是临时调来的绿皮车体,没有空调,冬冷夏热。还有,车厢里的旅客成分也低,大都是扛着大包小包以及蛇皮袋子的农民工。车子跑的慢,常常在一些车站一停就是一个小时。因为到了一些车站和区间,临客要等到所有的特快列车,直快列车以及普快列车通过以后,才能正常上路。临客的列车员一般都是铁路各个单位抽过来帮忙的,有时是从铁路学校拉过来的学生。三乘人员(列车长,检车长,以及乘警)也都是临时组合,讲白了,就是临时凑起来的杂牌军。特别是对那些从学校拉过来的学生乘务员,他们自己的安全往往都要大人照顾。再让他们去照顾旅客,总是容易出现这样那样的纰漏。但张为民这个人的个性与世无争,不喜欢为了工作的一些事情斤斤计较。所以,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去,那么他去。虽然,在他到乘警队的第二年春运,因为那次动手事件耽误了父亲所说的“前程”,但是从那以后,他依然延续着春运跑临客的习惯。其实跑临客也有倒巧的时候,因为临客是机动的,随时根据客流调整运行计划。有时会突然取消,自己就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另外,春节的那几天,临客基本是停运的。所以也可以在家里面过个安稳的“团圆年”。而且,临客大都是单趟客流。比如张为民今年跑的这趟到南方的列车,节前到GD省基本是空车,但是回来时,必定爆满。节后去的人爆满,但回来又是空车。等于说,只要值乘半趟乘务。
自从元宵节之后,张为民又陆续的接到了葛晓芸的一些短信。有时是几个轻松幽默的笑话,有时询问他路过洪川的时候有没有时间,她要请他和老沈吃饭。张为民大都客气的回绝了。因为也确实没有时间,春运没结束前,临客虽然中途经过洪川市,但停留的时间很短,哪能不顾乘务,中途下去吃饭呢?那等于是擅自离岗,要受纪律处分的。不过葛晓芸不知道,如果过了春运,她向张为民提出吃饭的请求,他还真能赴约。因为平时,张为民就是跑永埠市到洪川的列车。
洪川,这个位于长江之滨的省会城市,张为民真是太熟悉了。警校的三年,他也是在这里度过的。那年,因为打架**省的一所财经学院退学之后,张为民的父亲又通过关系,让他参加第二年夏季的高考。因为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在父亲的帮助下,他又上了这所位于洪川市郊区的铁道警察学院,不过学历只是大专。
警校的几年,对于张为民来说是相当轻松的。文化课,张为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因为他毕竟上过正宗的本科。日常的警务技能训练,张为民也都能应付。他的射击成绩从来没有掉过四十环以下。警校的射击考核,一般是五发子弹,就是说满分是五十环。张为民在四十环以上基本都算是优秀。因为年龄和思想都比同年级的人要成熟一些,人又长的周正,个头高,所以,他在学校里还是挺吸引眼球的。同班,临班,甚至系里的一些老弟都尊称他为“张哥”。但张为民其实是个低调的人,不太喜欢应酬。平常除了上课,就是看看小说。这所铁路警校的管理相比地方来说,要宽松和开明一些。礼拜六礼拜天学生都是可以外出的。张为民每个周末都要到市里去一趟,他主要到新华书店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书可买。有时也到旧书市场转转。
张为民偶尔一个人也到学校附近的村庄,山岗上溜溜。那时,学校周围有不少录像厅,卡拉OK厅,以及桌球室。录像厅里常常放一些三级片片以招揽生意。有些喜欢玩的同学在晚自习后,三三两两地翻墙出去。但当他们邀请张为民时,张为民很少答应过。张为民觉得那样玩太没有意思了。他不喜欢那些。没什么爱好,似乎又不近女色,张为民有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很没有意思的人。警校里也有一些女同学,她们常常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张为民。但张为民对于这样的眼神,甚至她们抛来的橄榄枝都不为所动。虽然,他曾经也有过一点动心的时候。动心,那要看是谁,一般的女生他是看不上的。
张为民在上财经学院的时候,就有一个他非常欣赏的女生。这个人当然不是高大魁梧的吴洋,恰恰是他和老莫都因为她而倒霉的“小白菜”。小白菜真名叫白燕,来自HEB省农村,个子不高,但长的特别秀气。据说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但是她的成绩却是张为民他们班里最好的。小白菜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瘦弱灵秀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穷的动力。她做事认真,却不张扬,班级里的一些活动只要她参加了,她就会竭尽全力的做好。小白菜还有个张为民非常欣赏的爱好,那就是喜欢看世界名著。别的女生的床头,常放着时髦的玩具,以及随身听等等玩意,可是小白菜的床头却放着一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大部头书籍。什么《莎翁全集》,《百年孤独》,《浮士德》,《傲慢与偏见》等等等等。虽然张为民也喜欢看书,但张为民觉得自己和小白菜比,还是汗颜,他觉得自己浅了。小白菜把名著放在床头不是秀给别人看的,小白菜是真能读进去。听班上的女生说,礼拜六礼拜天,别的同学都去逛街了,小白菜却能坐在教室里或者宿舍里,安静地读上一天的书。
小白菜的眼睛里也常常闪烁着一些充满思辨与憧憬的星星之火。张为民后来想想,他和老莫之所以瞬间卷入了那场改变他们彼此命运的斗殴之中,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内心里,都喜欢上了她,而且也正因为喜欢而产生要保护她并且逞能的冲动呢?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张为民想法可能就是对的。因为若干年后,当开外贸公司发了财的老莫大腹便便的为他接风时,依偎在他身边的伴侣,就是小白菜。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在警校里,有一个跟小白菜身材差不多的女孩,就是那个称张为民为“呆木张”的小南京。
小南京是张为民在警校时的同班同学。据说她家庭条件好,她爸是铁路分局的一个领导。小南京因此在学校里总是显得洋洋得意。她的身材跟小白菜差不多,人也不丑,可是个性差别可就海了去了。大家在警校里说的基本都是普通话,连张为民这个北方老侉有时也要撇撇。可小南京就是要坚持讲南京话,似乎要证明她是南京人,就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一样。张为民以前听说,只要两个上海人到一起,哪怕是在月球上,他们也会讲上海话。没想到,小南京竟然也是这样。小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如果学校里,几个南京老乡碰上了,那她自然而然的就会成为中心。但知道小南京喜欢自己,那还是在一次篮球比赛之后。
张为民在警校,不喜欢抛头露面,唯一让他不得不抛头露面的,就是篮球比赛。张伟民在高中的时候,就是校篮球队的队员,这也是他一生唯一的运动爱好。张为民发现,很多次,当他在和同学们在篮球场上拼杀的时候,小南京总是在场。开始,他以为小南京也喜欢篮球,可后来,他发现,小南京在篮球场边观战的时候,虽然有时装模做样的和别人聊天,但是眼睛却随着篮球场上的他在转动。张为民的心咯噔了一下。好几次有几个必进的球,都被他投偏了。小南京这是在干嘛呢?张为民觉得,自己和她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套句俗语,应该说彼此都不是彼此的菜。
在一次和侦查系的比赛当中,张为民由于拼的过猛,像高中时候一样,又一次把膝盖摔破了。学校医务室建议他到市里去做进一步的检查。本来系里已安排一个男同学陪他一起去,可是等到快上车的时候,张为民才发现,小南京竟然也跟着来了。张为民说:“小南京,你回去吧,不需要你。谢谢你。”小南京却坚持说:“我们女的心细,你又是为我们班受伤的,我应该去的!”想到她平常总是盯着自己打球,今天自己摔伤的狼狈情景也被她看到,张为民突然不胜其烦,他朝她怒吼道“你回去,说过,不需要你的!”小南京无比惊愕地看着张为民,很快,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哭着跑开了,一边哭还一边说“为什么拒绝我,为什么拒绝我”。从那以后,小南京由爱生恨,偷偷给张为民起了个外号叫“呆木张”。
时间荏苒,在警校的一切都已成为过眼烟云。但葛晓芸不知道,她所在的空军第N团其实恰恰就在张为民他们警校的旁边。他们的那个团和洪川铁道警校都地处洪川市郊区,中间仅仅隔着一条马路。通常,张为民他们走出校门,沿着学校北墙外面的林荫道走出去,就能看到马路对面N团的大门。常常都有两个战士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站岗。人生就是这样奇妙,当时没有相逢,后来却会相逢。此处不相逢,彼处能相逢。不过,当时上学的时候,张为民他们并不知道葛晓芸现任的话务连在哪,只常常看到一些女兵排着不甚整齐的队伍的从她们团部大门走出来。那时候,张为民和一个同学也有几次溜到他们团部去玩过,一般跟站岗的说一声,他们是警校的学员,站岗的都予放行。
空军第N团团部很大,里面除了一些训练的营房,住宿的楼房,还有山岗,树林,小河,操场.....整个N团就像是一个森林公园。这对于生性喜欢自由的张为民来说简直就像个天堂。比起他们警校,天地大了很多。张为民和一个同学还误打误撞,竟然在一个周末的晚上了走进了团部的歌舞厅。当时里面正在开着舞会。几个团干部和营干部的太太在里面唱歌跳舞,发出阵阵欢声笑语,一个年轻的干部站在KTV的屏幕前演唱苏联歌曲《小路》。看到穿着警裤的两个年轻小伙子走进去,军官太太们的情绪马上活跃起来,说,正说帅哥太少,这就来了两位,欢迎欢迎!所以,若干年后,当张为民在洪川火车站的站台上,送感冒未愈却要急着返回部队的葛晓芸下车的时候,听到她的嘴里说出“洪川市空军第N团话务连”时,他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有这么巧吗?张为民很想让她再重复一遍,但是礼貌和矜持告诉他不需要那样做。当时,葛晓芸向张为民索要号码,他没有告诉她,她似乎有点生气。但对张为民来说,他是真的没有那种习惯。“后会有期”!看着她在站台上走远,张为民在想,他们还会有“后会”的机会吗?也许有,也许没有。说有,因为他常年跑永埠市到洪川的车子,而她说她家也是永埠市的,这就极有可能再在车上碰到她。说没有,是因为世界那么大,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她在部队的假期又少,一年就那么几次。一年中就几次的几率自己又怎么能恰恰碰的上呢?本来以为彼此就这样了,和别人一样,消散在茫茫的人海中了。可让张为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却主动打听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并在元宵节的下午和晚上,给他发了信息。通过短信的来来往往,他们两个人似乎是有点熟悉了。不,好像本来就很熟悉似的。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就感觉,她似乎就是应该这样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她就是应该穿着军装,在站台上奔跑,在火车开动之际被他一把拉上了火车!她就是应该这样俊眼修眉,英挺俏丽。这些,他都似乎在从前的梦里做过,但之前却毫无察觉。更让张为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人竟然还是N团的女军官,就在自己母校对面的N团啊。白居易的诗“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难道自己和她也能算是沦落之人吗?就这样似曾相识的相识了,未来又会怎样交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