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个生离死别（这）
那复杂而漫长的过去，名成了然于心。
学校殷实了他的成长，游戏丰富了他的时光，电视扩充了他的视野，一纸分数足以让他抛头颅、洒热血。
父母那样辛勤地劳作着，名成自不必为学费发忧，更不必为生活犯愁。
一日三餐，五谷杂粮，样样不少。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个个难忘。
父母爱他，爷爷奶奶疼他，小伙伴更是天天都跟他腻在一起。
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幸福，常伴他的左右！如若再不刻苦学习，甚至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他生命之中的这第一个无比漫长的十三年，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这些年，名成哭过，笑过。有过悲伤，也有过激昂。有过绝望，也有过梦想。有过烦忧，也有过自由。
这些年，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长大，希冀过成熟！只不过，现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如此漫长的时光，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失？
这悲喜交加的十三年，又岂能说过去就过去呢？
这之中，他经历了生命之中的第一个生离死别，他眼睁睁地目睹了姥爷的阔别人世！
姥爷得的病是不治之症，即便现在再回忆起来，依然会让他毛骨悚然、闻风丧胆！
是的，姥爷得的是癌症！
虽然四处投医问药花了不少钱，可是，无论再怎么治疗，终究也不见确切的疗效。
最后，又请了村子里的包治百病的卢神医。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偏方！
因为姥爷家离名成家很近，所以平时他经常去姥爷家玩。
碰巧那次，偏偏就遇到了那个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包治百病、无所不能的卢神医。
但最后，纵然是那包治百病的卢神医，终究还是没能医好姥爷的这不治之症！姥爷的病情越来越恶化，最后居然吃不下哪怕星星点点的食物！每吃一口，就会有大口的鲜血吐出……
平时用来吐痰的痰盂，这下可派上了用场！
那里装满了姥爷无尽的鲜血，亦装满了老人家深深的痛苦与凄绝的无奈！
这是一位异常强势的老人，虽身世坎坷，却依然自强不屈！他的铮铮铁骨，傲立苍穹。他的热血豪情，铭刻世界。
如今，纵然是病魔缠身，老人家却依然与这无情的病魔进行殊死之较量！
在磨难面前，老人从来就没服过输！纵然深陷逆境，老人家却依然保持着最高昂的斗志！
这样的一位老人，纵然全村也绝无仅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样的诗句，用在这位老人身上，真的再合适不过！
然而，人算终究不敌天算！命运对这位有着太多磨难的老人，着实不公！纵观老人的这一生，已然吃了那么那么多的苦，老来本该好好享享清福。可是……可是命运竟然跟老人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换作常人，恐怕就是吓也能吓个半死！
然而老人家却十分坦然，他勇敢地接过了命运给他下的战书！不仅如此，他的日子，还依然照旧！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儿玩儿！就好像，老人家压根儿就没拿它当回事儿一样！
这是怎样的一种气魄？村子里还有哪位老人会有！
这又是怎样的一种决心？同命运，老人决定死磕到底！
……
姥爷走的那天，无声无息，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在那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傍晚，周围的空气竟是如此的压抑！冥冥之中，就好像一定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可是名成，却没有丝毫的察觉和准备！
就这样，名成还像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跑去姥爷家玩。
姥姥在外屋灶台前烧着火、煮着饭，姥爷安静地躺在里屋烤着灯。那台电烤灯，是名成的母亲买给姥爷的为了减缓疼痛的小仪器，也算是自己作为儿女的一份爱心。姥爷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名成搭着讪，而名成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姥爷聊着天。
他们刚刚明明还有说有笑，可是转瞬之间，便安静了下来。
名成哪知道，这竟然就是他与姥爷今生今世最后的一次相见！今生今世最后的一次谈天！
姥爷可能太累了，或许需要更充足的休息。于是，名成就去外屋找姥姥聊天。
可是，当他再回到里屋时，却察觉出了一些异样。
姥爷如果睡着的话，不应该没有呼吸吧！可是现在的姥爷，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地躺在那里！名成不敢上前，因为他不敢证实横亘在心头的那份巨大的不安！
此时，名成的心跳明显加快！是的，这是他有史以来从未曾有过的惊慌，这也是他有史以来从未曾有过的恐惧！他害怕地轻轻地呼唤着：姥爷，姥爷！姥爷！？姥爷……并且这声音渐渐地由慢到快，由小到大，由缓到急！
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呼喊，终究还是没能换来姥爷任何的答复……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此刻，重压在名成潜意识里的那份巨大的不安、深深的恐惧，已然一涌而出！麻木了他的灵魂，阻塞了他的思想。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此时的姥爷，已然驾鹤西去了……
是的，那位已经做过了无数次化疗的老人，那位一次比一次更瘦弱、更憔悴、更孤独的老人，现在，真的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神医！不能医治姥爷的顽症？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科学家！不能研制最有效的抗癌药品？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富翁！不能再让这位孤独的老人再好好地享受一下这生命之中的最后一段旅程？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神仙！不能赋予老人永恒的生命？
偏偏就不是，偏偏，偏偏我什么也不是……
我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有着太多不寻常故事的传奇老人，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离去，却不能为他解除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名成哭了，流下了有史以来最绝望的泪水！
那晶莹剔透的泪光中，
夹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
夹带着滔天的压抑和自责，
夹带着最无能为力的卑微和怯懦，
夹带着人世间最至真至纯、最至善至美的强烈的思念！
此刻的名成，痛得撕心裂肺！可是，无论再怎么做，也救不活老人的生命了，这是既定的事实！
痛定思痛的名成，终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把这个噩耗如实地告知了姥姥！
姥姥怎么会相信？又怎么可能相信！
可怜的名成，被姥姥一顿痛骂。
姥姥实在不信，没有办法，名成也只好陪着姥姥一同来到里屋。名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姥姥起了身，进了屋。
当姥姥看到了那个曾陪她走过了一生一世、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男人，就那样一动也不动地安详地躺在那里，再没有任何表情，再感受不到一丝呼吸！姥姥的世界彻底崩溃了，就像天塌地陷一样的崩溃！
此时的姥姥，比悲痛欲绝还要悲痛欲绝！比生不如死还更生不如死！
她终于雷霆大怒，对身边的名成发了天大的火：你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叫人！！！
如梦初醒的名成，此刻终于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他飞快地从屋里跑到了屋外，又急速地从屋外跑到了大门前。
此时的名成，心跳再次加速！每跑一步，他都觉得更心如刀绞！每想一遍那温馨的过去，他都觉得更历历在目！
虽然屋里到门前的距离很短，可是名成却觉得，自己已经跑了几十亿个光年！
经过几十亿个光年的“长途跋涉”，终于，名成成功地跑到了门前！可是，他却终究不知道，到底该把这个不幸的噩耗对谁说……
是不停地奔走在大街小巷、街头巷尾，直到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全世界呢？
还是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见到一个人就告诉一个人呢？
此时此刻，名成骨子里的那份深深的怯懦感，再一次一涌而出、迎面而来！
此时此刻，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终于，他选择了呆呆地立在原地，能见到一个人就告诉一个人，这便是他自认为的最高明的办法！
植根在名成骨子的那份深深的怯懦感，几乎映射到了他童年生活里的方方面面……
不管是跟班级里自己最暗恋的女生说句话，还是跟一个陌生人主动地搭句讪。
不管是去繁华热闹的集市上买些生活日用品，还是到家附近的小卖部给家里来的客人买包烟。
他都要下很大的决心，他都要做更多的挣扎。
虽然他并没有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可是他就是害怕见人，特别是见一堆人、一群人！
这是他童年生活里永远也没办法克服的恐惧症，这是他生命之中的这第一个无比漫长的十三年，永远也没办法走出的心理阴影……
上帝对每个人都是极其公平的，他在给予你一些优点的同时，一定还会给予你一些致命的缺点。
最后，能充分发扬自身优点并奋力克服自身缺点的人，便成了这个世界上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而那些本来就没有多少优点，同时又漏洞百出的人，便责无旁贷地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平凡的小人物！
至于那些本来优点就不少、可是同时缺陷又十分多的人，便成了这个世界上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天天都以理想主义者自居，但终生也做不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没想到，那次胆战心惊的守株待兔式的愚蠢的呼喊，最后却是爷爷出面为他解了围！
正当名成为了姥爷的去世而惊恐万分，犹豫着终不知该对谁说的时候，爷爷奇迹般地出现了。
他就像见到了一位救星似地对爷爷顶礼膜拜，一时间竟激动得忘记了任何言语！
爷爷仿佛觉察出了他的心事，便略带安慰地对他说：
怎么了，名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慌，别着急，有话慢慢说，爷爷在这呢。
殊不知，就是这样的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最平常的话语，无形之中，却赋予了名成以天大的勇气！
名成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一字一句地对爷爷说：姥爷，姥爷，姥爷他去世了！
爷爷听后脸色大变，就像是听到了爆炸式的新闻似的不停地向名成问东问西！
他不相信，他始终都不相信，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一致命的打击！
于是，名成又一五一十地跟他讲述了一遍事情的大致经过。
爷爷听后毛骨悚然，脸色变了又变，连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他终于还是开口讲了话：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家吧！把这件事告诉给你的父母，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名成含着眼泪回到了自己家，可是爸妈都不在家，他们干活儿都还没回来。于是，名成便把这个无比巨大的噩耗及时地告诉给了奶奶。
奶奶闻说后也是一阵大惊，她必须马上赶过去！家里不能没人照看，于是便把名成一个人留在了家。
等名成和父母再度来到姥爷家时，这里早已经炸开了锅，哭声更是连成了一片……
儿女们围着老人，声嘶力竭地拼了命地哭喊！姥姥呢，更是跪在地上想寻短见！
奶奶和乡亲们拉着姥姥竭力地阻止着她的轻生，房前屋后的邻里邻居，则亲切地安慰着老人眼前的早已哽咽了的儿女……
就这样，这个英明一世的钢铁英雄，这个有着太多辛酸往事的风云人物，这个最让名成钦佩的传奇老人，就这样带着无穷无尽的病痛，永远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