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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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廿十七章 沈三

这日,神龙首尾都不见的华大夫让人带了个消息过来:半个月前有熟人在滨城遇到过金戬,据说那小子这会儿已经跟着船队出海了。出海?那就算能回来,也起码是一年半载后的事情了……

香思心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沈三”。姜璜受封那日第一次见着此人,只觉得他形态痴肥,双眼冒着些精光油滑。若是堪堪凭此印象,香思是不愿与其多作接触的。可那一声突然的恳切的“大嫂”以及后来的情形。这个“三叔父”,或许倒能……

那日在门口,宝簪说起三爷刚走。香思还刻意问了下,晓得也是老太太将人唤来,又避过下人谈了不短时间,她心里便有了些联想,只不能确实罢!眼下,她也许该“贸然”地上门拜访一下这位“三叔”才是!

约见沈三的事情进行的极为顺利。上午刚遣了元桂去询问三爷身边的管事,未几就得了回话,三爷在三奶奶处过午,下晌就在那等她过去。香思益发觉得这沈三也是个妙人。小支莲是个天生的八卦娘,关于三房的那边的事情从来也没少说。所以香思一直知道她那位“三叔母”就是个不怎么鲜亮的摆设,除了些要紧的日子,沈三是极少进他正妻的房门的,这回子却在那边等她,无非是给香思上门一个不显眼的籍口罢了。

于是下晌,香思突然“心血来潮”要去“三太太”处坐坐,顺便瞧瞧许久未见的溯二奶奶,便只带着元桂一人往沈府西边行去……

沈府沈礼这一辈老太太还在,所以兄弟未曾分家别居。沈三家眷所在的大西苑是连片的几个院子。范围内也有直接通往闹街的侧门和后门。出入极为便利。香思对整个西苑丝毫没有印象,幸好进了西苑的连廊马上就有小丫头上来引路。

一进三太太的堂屋,整个就弥漫了一股子的药味,略一辨认几味主药,皆是妇人治下所用。因香思的突然造访,本是躺卧在床的三太太意欲起身,香思忙疾步上前含笑而止。

“三婶娘,莫起身,要是回头劳累了,叫香思如何心安。”

“二姑娘有心了,还能记得婶娘。”三太太齐氏心性懦弱,再添上膝下无出这桩心事,在人前由来缄言默语,甚少有存在感。只这会儿,香思仔细瞧她,若无这病容愁苦,也是好一付娟秀的好面孔。

两人寒暄没几句,就有丫头进来禀告,三爷听说二姑娘过来看三太太,请姑娘书房相见。香思闻言便从床边起身,笑着又关照了三太太几句,无非是让她不要忧心的话。便带上元桂随着来人前往沈三的书房。

见着主仆二人跨进屋子,原本正坐在一把圈椅上的沈三也立起了肥颤颤的身子。香思上前先见了一礼,沈三笑着指向对面道:“坐。”说完自先坐下,香思也依言走向对面靠近门口的一把圈椅,与沈三斜对。有丫头们进来上茶置小点,毕后于一旁聆候吩咐,沈三挥挥手让其等都退下。

此番虽是香思上门造访,可关于事由一时却无从启齿。而沈三一贯声色犬马,也极少如此正正经经对着一位晚辈女眷,又或者还有些其他缘由,竟只能笑意憨憨不晓如何启口,以至屋内陷入好一阵静默,最后还是香思先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刚见了三婶娘,与上次姜姐姐受封之日相比,憔悴了许多。”

“她也就时不时的病上一阵,过段时间就无碍了。”

香思心下暗道:这沈三为夫果然是个不上心的,她刚才观那齐氏气色,显然是肝胆郁结,心火难泄之极,那些治下之药即使吃了也是表里不治,不从根本。长此以往,性命堪虑。不过此事与她殊无瓜葛,何况也不宜冒然言说,日后若是举手方便,再作计较罢……

“那日在老太太的院子外面偶遇三叔,也是专程去请安的么?”香思笑着问道。

沈三闻言没有马上就答,着意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一抹精光闪过。

“过去听老太太嘱咐些事情。”

“是与思儿有关么?”不如单刀直入。

“这个么……二侄女是从何处听说?”沈三有点犹豫。

“香思虽偏居一隅,却偶尔也还能听几句不要紧的人闲话点事,只捕风捉影难以尽实,思儿知晓若真是像他们所说,那么……”言语一顿后又抬起头直直看向沈三道,“三叔父,您晓得,虽说老爷太太都在,但终日被诸事缠身,怎会有暇顾及思儿这点闲事(无非是说没人拿她当回事,客气一点的说法罢了)。素日能仰仗的嫡亲亲长也就老太太了,只是老人家毕竟年岁已高,香思既不能承孝娱亲,又怎忍心让老太太为香思的事费心劳神,不得已只有自己贸然来登三叔父的门了,望叔父海涵莫怪。”

一席话说的条理分明,情真意切,令沈三在讶异她伶俐口舌之余,内心亦不由生出了一阵恻然。

“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瞒你,昌河那边出了点状况,你的亲事可能要重新拟定了,不过,也未必是坏事。”

“那叔父觉得是好事么?”

“却也难说,老太太嘱咐下来,让我派人好好查查昌河那边的名堂,别再整个笑话出来。”

“查与不查想来也就那么一回事,至于结果如何,单看叔父怎么说,老太太怎么想了!”香思言毕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神从沈三身上飘离了开来!

这讲话的语气,倒是十足挑起了沈三好奇心。

“此话怎讲?”

香思瞄了他一眼,施施然道:“试问这世上哪有好好的嫡妻不当,愿意去当个平妻的,所谓平妻,也就是商户弄出的不知所谓的名堂,在士大夫眼里,平妻又怎算是妻。必是金家那边族人用了些威逼利诱的手段让那韦氏暂且退让,再来诓骗我沈家。”

沈三闻言微微颌首,心里计较起派去金昌那边伙计的回话,嘴上却道:“嫁给大公子将来好歹也是个主母。”

香思脸上浮起浅浅一丝嗤笑道:“金家拿个有名无实的主母来诓骗,这是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哦?”

“韦家能作此退让,除了忧惧金家的打压外,怕是也少不了得些实际好处。那韦家小姐,想来一贯也是作个主母在教养,怎可能是个没心气的。况且金家大族,会放心让个呆子主掌后院么?余下的想想也就是了。”

香思能如此坦然的说着呆子两字倒着实令沈三刮目相看。心中也隐约有了些取舍,但毕竟事关沈家名声,一时却没妥善之法。

“这会儿昌河那边来人还住在府中,若是没个好说辞,这事……老太太是最怕闹出些没皮没脸的事来。”语毕又道,“大哥面上也会觉得不好看。”

“乱子是金家那边出的,这回儿就算是把他们的人统统打出门去,那也是人做初一,我做十五罢了,也就是些不明缘由的人会胡乱嚼一会儿舌头。若是顺着他家的毛捋,即使一时风平浪静,可保不准以后再出些龌蹉,说不定到那时反而原先有理也不占理了。老太太是最爱惜名声,见不得背信义之人的。金家此番作为可不就是背信弃义么!”

沈三点了点头,又微微叹了口气。

“事到临头,总归是难以十全十美,既是与你相关,你倒是说说你意如何?”

香思却没有很快接口,而是低头沉吟了片刻。沈三也不催她,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浅啜了几口。

“三叔父,香思也知道此事无论占不占理,都于沈府的颜面有损。大姐姐来年就要过亲,还有些娣妹,不是也要过亲就是开始说人家了,都是不容有闪失的,此番沈家若是提出退亲,难免落人口实。可若是顺了金家的主意,日后无论是金家还是韦家出了状况,翻起今日旧帐,到那时,我沈家可就既不占理,又难免白白惹得一身腥。”

“你倒是想得明白。”沈三捻着他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胡须点了点头。“却没说该当如何?”

“既不退亲,也不遵他们的意。我沈家诗礼传家,说了如何便是如何,既是许了二公子,又岂有改许大公子之理。至于二公子回不回来,端看他家的本事和教养了。”

沈三着实有点没想到香思会如此说,这话听着堂皇好听,可要是人找不回来呢?或者拖上个几年,岂不是误了自己终身!

“这不是委屈你了么?”

“若是长辈们能给他们一个期限,一年或是两年,届时家里的姊妹们过亲的过亲,该定的也定下了,剩下的弟弟妹妹又都还小,即使到时人找不回来,错全在他处,旁人只会赞沈家守诺。”

沈三沉吟了片刻道:“那时若再换定,年岁还是大了!”

“香思等的起。”香思看向沈三的眼神平和、坚定。

“也罢,我且与老太太说说,最终如何还是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有劳叔父了!”

香思起来朝沈三鞠身行礼,见事已谈妥,便开口告辞。沈三微微欠身,点了点头。香思快跨出门口的时候却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道:“婶婶的病老不见好,思儿倒是知道有一个不错的大夫。”

“可是华大夫?”沈三闻言竟是“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下轮到香思被惊到了,心中满腹疑惑,沈三怎么也认得华争?面上却按住不显,只微微点了点头。

“华大夫人在何处?”沈三神色激动,语气也有着急切。

香思茫然的摇了摇头,再次行礼转身离去,剩下沈三在原处呆立良久。明知道里面必定是有缘由,但香思晓得这些事情不用太急,急了反而容易露破绽。

回晨景苑的路上,元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

“姑娘,怎么不央三老爷请老太太回了这门亲事,看三老爷样子,若是姑娘提出来,想也是肯的。”

香思看着廊外的树木摇了摇头道:“这样消停!”心里却是默默念着,快的话,一年功夫也应该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