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疑云与誓言(3)
三
一股寒气夹杂在汗气里爬上王梅的后脊梁。万一弄错？张冠李戴，乌龙一出，闹得满城风雨……尤其在这种节骨眼上，她王梅刚被媒体捧上神坛，转头就搞一出当街错抓好人的大戏？想想那后续：受害人的投诉、督察的调查、媒体的落井下石、所里上下的冷眼……那画面足以让她手脚冰凉！
“那必须……”李豹子梗着脖子还想再强调，可一触到王梅那寒冰般、几乎要把他全身刺穿的凌厉眼神，他壮实的身体下意识地一缩，涌到嘴边打包票的豪言壮语被生生噎了回去，咽了口唾沫，声音陡然矮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心虚游移，“……我看……看挺像！”
“挺像？！”王梅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她猛地转过头，所有的紧张不安在这一刻全化作了对眼前这个粗心大汉的熊熊怒火，那眼神里的冰瞬间点燃成火，淬火成刀，狠狠剜了过去！无声的两个字“废物”几乎要从牙缝里迸射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把所有喷薄的怒火强行压回胸膛，憋得胸口一阵剧痛。
就在这电光石火、心悬一线、进退维谷的煎熬时刻——
“王梅同志！你在这里唱的是哪一出‘墙根潜伏记’呢？”
一个带着压抑怒火的低沉男音，突然从她头顶后方传来，声音不大，却如同闷雷在耳畔炸响！
王梅如同被电流猛击了一下，全身肌肉瞬间僵硬！猛地回头！
章文武！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和李豹子身后！一身便装也掩不住他脸上那股山雨欲来的铁青色。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座骤然倾倒的黑色大山！在他身后半步之遥，徐青松、罗金、“小叮当”几位所里骨干探员全齐了！还有那个窗边忧郁的“峡谷帅哥”岩峰！七八双眼睛，此刻齐刷刷地聚焦在她那张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了的脸上！
那目光复杂无比——惊诧、疑惑、难以置信，甚至掺杂着一丝丝看滑稽戏时的荒诞感！每一道目光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在王梅骤然收缩的皮肤上！
“我……我……”王梅喉咙发紧，大脑一片空白。章文武眼神里的冰冷审视让她如坠冰窟。
“是他吗？”章文武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目光如刀，刮过王梅的脸，也扫过巷子里依旧一派“祥和”的景象，“就这么……自己送上门了？”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和怀疑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王梅心头。
王梅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聚光灯下展览。七八道目光犹如实质的探照灯，刺得她眼睛生疼，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字：“嗯……”声音微弱得像是蚊蚋振翅。在那极致尴尬和重压之下，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指了一下同样僵硬如雕塑的李豹子，“他……李豹子说是！”
“轰——”
空气中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嘲笑。七八道目光齐刷刷地、瞬间从王梅脸上挪开，如同约好了一般，聚焦到李豹子身上！
惊讶？疑惑？看傻子？还是纯粹的不可思议？这些目光混合在一起，凝聚出巨大的、近乎实质的压力场！
其中尤以岩峰那双深棕近墨的眼眸最为复杂。那里面像是蓄积着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潭，此刻骤然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一种惊愕凝固后的、极其荒谬的凝固感。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李豹子和王梅之间快速扫过，最后落在那巷口毫无动静的理发店方向，嘴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瞬间的眼神，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就这？
仿佛是为了让这幕荒诞剧的讽刺效果达到顶峰，就在这集体僵硬、气氛死寂得令人发指的时刻——
理发店里，那个一直背对着众人、只贡献了一个神秘背影、被李豹子信誓旦旦指认的“阿木”，理完发了。
理发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那人站起身来，动作悠闲地舒展了一下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他个子不高不矮，体型略显壮硕，但转过身来的那张脸——
圆！圆得饱满！眼睛也是圆的，鼻子也是圆的，下巴更是肉乎乎的圆！一张绝对本地人特征显著、带着阳光晒出的健康红润的大圆盘脸！
这还没完。他显然对刚理的发型颇为满意，脸上堆着憨厚实在的笑容，没直接出门，反而向前两步，走到大门口，脸朝着空荡荡的巷子（准确地说是朝着王梅他们躲藏的墙后方），毫无征兆地亮开大嗓门，仿佛对着整个世界宣告一般：
“嘿！手艺是真好啊！一个头！只要五块钱！真他奶奶的值当！”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是地地道道、带着浓浓本地泥土气息的方言！
说完，这男人似乎还嫌刺激不够，又迎着巷口的热风，毫无保留地伸了个货真价实的懒腰！那架势，似乎要把筋骨里所有的松快都发泄出来！宽松的灰T恤下摆被这一拉伸猛地向上蹿了一大截，一个圆润突出、颇具规模的啤酒肚皮，就这么明晃晃、赤条条地袒露在正午炙热的骄阳下！
这如同行为艺术般展示自我的动作，和那洪钟大吕似的宣告，彻底击垮了墙根后所有“潜伏者”的心理防线！巨大的落差感和被反衬出的、如同小丑般的滑稽感，让包括章文武在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石化状态！空气死寂了几秒。
然后，不知是谁没憋住，发出了极轻、又极短促的一声“噗嗤”，如同点燃引线的火花。
紧接着，是章文武猛地转过头去，肩膀可疑地抽搐了一下；徐青松立刻捂住嘴别过脸，肩头剧烈耸动却硬是没出声；罗金嘴角抽搐，眼镜片上蒙了一层雾气；“小叮当”干脆把头埋得低低的……
那股压抑已久的、极具传染性的、集体性的哄笑冲动如同火山，眼看就要不顾场合地喷发出来！
只有王梅！
王梅的脸，在短短几秒内经历了从红到白再到铁青、最后近乎于黑的剧烈转变！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过后，是排山倒海、足以将理智彻底焚烧殆尽的狂怒！那怒火甚至让她忽略了周围压抑的嗤笑声，全部的目标死死锁定在前一秒还信誓旦旦的某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