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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派出所的马尾辫(2)

王梅默默地看着她。那股闷闷堵在心口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师范分数线今年确实高,能考上是真本事。但眼看前程就在眼前,却被一张薄薄的缴费单死死卡住了咽喉。她脑子里不由闪过自己十八岁的片段。父母呵护,衣食无忧,甚至连高考分数不如意时的小小不满和任性哭闹,都显得那么遥远而“奢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老话此刻咀嚼起来,满是讽刺的酸涩。

“我走了。”李婷婷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低声道别,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僵直地转了方向。这一次,她离开的背影不再是蔫蔫的失落,倒像一个被无形重物压垮、却仍在竭力绷直腰杆的倔强小兽。

王梅站在那里,一直看着那根倔强的马尾辫消失在街角阳光的炫目里,才慢慢转身回了警务室。那份档案堆积的烦闷被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十八岁女孩被生活重担压弯的脊背和那句“为了我的学费”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

那一下午王梅都心神不宁。罗金跑来找她签字的时候,她目光直直地落在窗外灼烧的烈日上,仿佛穿透时空,看到李豹子那间永远飘着劣酒气的低矮平房,那个逼仄角落里昏暗灯光下努力刷题的小小身影。那影像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家。门一开,正在厨房哼着小调摘菜的王妈闻声探出头:“小梅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客厅里的景象惊得后半截噎在喉咙里。

她宝贝女儿哪里是回来吃饭的样子?平日里回来最多往沙发一瘫的懒丫头,此刻竟像打了鸡血,几步冲到靠墙的大立柜前,“哐当”一声拉开门,整个人都快钻进去了!哗啦!春夏秋冬的衣物被成堆地拽出来,天女散花般扔在沙发上、椅子上,甚至滚到地上。

“哎哟我的姑奶奶!”王妈扔下菜篮子冲了出来,围着正埋头苦干的王梅打转,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抽的哪门子风?啊?拆家呢?!你找什么天塌下来的宝贝啊?这一地的,是要我的命啊……”

王梅头也不抬,手上动作更快更乱,手指在一堆旧衣服里翻搅得哗哗响,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发射:“妈你别吵!有用!我有大用!哎那件呢?我记得我那件米色风衣料子挺好的啊?我那件鹅黄卫衣,穿少了的那个……还有那几件冬天的厚毛衣……放哪儿了?”

“哎哟我的祖宗!那柜底的老黄历你翻腾个什么劲啊!那些还能穿吗?天都这么热了……”王妈心疼地看着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小山瞬间垮塌,满地狼藉。

“你别管!能穿!怎么不能穿!!”王梅终于从一堆衣物底层拽出几件颜色旧了些、但样式还过得去的毛衣,胡乱卷成一团,“妈你快让开!别挡着我!还有那个旧行李箱!深蓝色的那个!放哪个犄角旮旯了?快帮我找找!”

看着女儿像颗出膛的炮弹满屋子乱撞,拉抽屉翻箱倒柜,王妈彻底傻眼了,只能跟在后面徒劳地叨叨:“这丫头疯魔了……疯魔了……是不是所里案子查太多脑子糊涂了?明儿得带她去瞧瞧……”

等王梅心满意足地将一个鼓鼓囊囊、几乎要炸开的深蓝色旅行袋艰难地从储藏室里拖出来时,王妈感觉这个家已经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精疲力竭地问:“你……你这折腾完没有?能吃饭了吧?”

“不吃了!您自己吃!”王梅头也不回,使出吃奶的力气抱起那个沉重异常的旅行袋,侧着身子用肩膀顶开门,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夏夜的微凉中,留下王妈在灯火通明的凌乱客厅里目瞪口呆。

这一夜,王梅睡得很不踏实。那些旧衣服堆在书房角落里,像一个沉默的催促。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李豹子挥舞着空酒瓶猩红着眼睛骂骂咧咧,一会儿又是李婷婷那张带着泪痕、充满失落的小脸在暗沉的巷子里飘荡,那根孤零零的马尾辫像一只绝望的手,在她心里不停抓挠。

第二天刚蒙蒙亮,窗外枝头麻雀还在叽喳试音,王梅就爬了起来。没惊动熟睡的父母,她蹑手蹑脚进书房,把那个塞得死沉的旅行袋艰难地拖到门口。天光透进窗户,才显出这袋子的分量和不规则的臃肿,像头蛰伏的巨兽。她骑上自行车,后座没法固定这庞然大物,只能把它卡在自己和龙头之间,整个上身都扭曲着才能勉强把握方向,蹬得异常吃力。

清晨的街道空旷安静,只有自行车链条哗啦哗啦的声音单调地回响。她抄着近路,骑过那条熟悉的、混杂着油烟味、剩菜馊味、还有隐隐排泄物味道的曲折小巷——李豹子家就缩在这片被城市遗忘的洼地里。

那扇歪斜的木门关着,门板下方边缘已经腐朽发黑。王梅心里松了口气,还好,看样子李豹子那酒鬼还没醒,或者已经出去找活儿了。她把车小心地靠在对面斑驳的石灰墙上,这才有功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

屏息凝神地听了听门内的动静——一片死寂。王梅深吸一口气,走近那扇门,抬手屈指,在那破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声音不重,但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立刻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李婷婷那张带着明显睡意的脸探了出来,看到是王梅,眼睛瞬间睁大了,里面写满了猝不及防的错愕。“王警官?您……”她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

王梅一把推开那扇虚掩的门,自己先闪身进去,紧接着又把那个巨大的旅行袋半拖半拽地也弄进了逼仄昏暗的门廊里。她动作迅捷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嘘!”王梅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她噤声,警惕地朝里屋方向望了一眼——那里有李豹子粗重的、带点哨音的鼾声隐隐传来。确认安全后,王梅才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婷婷,你看看,这是我以前不穿的衣服,样式不老,料子结实着呢!春天风衣夏天裙子毛衣棉袄都有……”她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弯腰拉开旅行袋的拉链,露出里面叠得乱七八糟、但颜色花色还算看得过去的衣物小山,“你看看!我比你高点胖点,但改改袖口裤脚你穿着肯定合身!赶紧把你身上这身换了!”她的目光扫过李婷婷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都磨起毛边的蓝色短袖,“都起球泛白了!”

没等李婷婷消化这堆从天而降的衣物,王梅从警服内袋里飞快地摸出一个小布袋(用她一条旧丝巾改的),沉甸甸地塞进李婷婷下意识摊开的手心里。“这个拿着!里头有点钱,我自个儿先掏的。我数过了,够你下月初去学校报到那几天吃饭住宿打车使的。”布袋子沉甸甸的分量,透过粗糙的布料直直传到李婷婷冰凉的手心。

李婷婷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手里攥着那个袋子像是攥着一团火,想推回去,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王……王警官……这……不行……太多了……我……我不……”

“别啰嗦!”王梅飞快地截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辩的力量,更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分说的决断,“拿着!先凑着!剩下的学费你别愁!我想法子!记住,”她盯着李婷婷惊愕的、蒙着水光的眼睛,“这钱的事,别跟你爸说!一个字儿都别提!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