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1918年,沈寿谢绝加薪(一)
第17章 1918年,沈寿谢绝加薪(一)
张謇:雪君总共会多少针法?
沈寿:不多不少,18种。
张謇:哪18种呢?
沈寿:齐针、抢针、单套针、双套针、扎针、铺针、刻鳞针、肉入针、打子针、羼针、接针、绕针、刺针、㧙针、施针、旋针、散整针、虚实针。还有的针法只是叫法不同而已,基本上包含在这18种里了。当然,长江后浪推前浪,针法也会推陈出新,不断丰富的。
张謇:都是向别人学的吗?
沈寿:大多是外婆和姐姐教会的,也有的针法,比如虚实针,当年去日本考察,他们也没教我,我自己根据名称领悟出来的。还有像旋针和散整针,是我自创的。这些针法,我都有自己的一点体会,先生别嫌我啰嗦,我慢慢讲给你听。
张謇:越把细越好。我们写的这部绣谱,就是要让人能够照谱习绣。
沈寿:嗯,那先说齐针吧。凡是学绣的人,都必须先从绣花卉开始,而绣花卉,用的就是齐针。
张謇:齐针是不是最古老的一种针法?是不是所有针法的基础?
沈寿:是!所谓齐,就是务必依照墨笔勾勒出的轮廓线来绣,不让针孔有一丝一毫偏离的痕迹。平面的线务必要绣得平整均匀,均匀则不会有疏有密,没有疏密的问题,也就自然会平整了。
张謇:被雪君熏染多年,我都知道好的绣品要齐整,线条排列要均匀,重叠的,露底的,都是败笔。丁佩《绣谱》在“程工”一节中提出好的绣品要“齐、光、直、匀、薄、顺、密”七字,“齐”放在第一位呢,“齐则界限分明,齐则精神爽朗,齐则全体浑融”。
沈寿:啬公也是刺绣专家了。
张謇:半个专家,半个专家而已。不过,等我把绣谱录完,嗬嗬,就能提升一步,成大半个专家了。
沈寿:现在说抢针。
张謇:抢东西的抢?
沈寿:是啊,广绣里也叫咬针。就是用短直针顺着形体的姿势,后针继前针,一批一批抢上去绣。
张謇:记得《汉书·扬雄传》说:“角抢题注。” 角触地额相撞,抢,就是刺的意思。《庄子》说:“飞抢榆枋。”抢,则是集的意思。标的读音是“锵”。而《字汇》里,抢的读音是此亮切,和你们苏州话的读音是一样的。吴楚一带将帆上之风叫“抢”,现在船夫说“掉抢”,这只是平声、去声的差别,转音的缘故罢了。它的意思通常作“戗”,仓字加戈。
沈寿:先生解释得好,抢针也有人写成戗针的。
张謇:哦,那就对了。《说文》中把“戗”解释成“伤也”,含义并不确切呢。
沈寿:凡是花卉的花和叶,不论花的颜色是与枝茎相连处浅,而花瓣边缘处深还是花瓣边缘处浅,而与枝茎相连处深;叶的颜色,不论它的姿态是正的、侧的,还是卷的,都是背面色浅而正面色深。这些由浅而深的颜色,分批衔接处,就用这种针法。抢的意思,就是用后针衔接前针,使颜色逐渐晕染开来。小的像花的新蕾、叶的嫩片,直径在一分以内,两边都用齐针,不须用抢针;如果是大的,直径从二分到一寸以上,在距离边缘约一分的地方,便要用抢针。抢针的衔接处只允许一厘左右,一批一批必须均匀,针脚也必须整齐。齐针和抢针,必须运用在适当的位置,这样才会使得花和叶的颜色均匀干净、明亮细致。
张謇:那枝干怎么绣呢?
沈寿:绣枝干的抢针方法和绣花、叶相同的。对了,绣花蕊和花须,不需要用抢针。
张謇:刚才你说到广绣中把抢针叫咬针,我听说过还有什么顺咬和倒咬,那是怎么回事?
沈寿:苏绣也一样的,我们称为正抢、反抢。正抢针是从边缘朝着中间的方向绣,反抢针则从中间绣向边缘。旧的绣法中,用反抢的多,近三十年以来,则多用正抢。
张謇:懂了。最后一个问题,绣花瓣、鳞翼时,常听你们说空出“水路”,雪君详细讲一讲。
沈寿:凡是突显花瓣重叠、叶片交错、枝茎分歧的空白绣地,在刺绣术语中称为水路。水路必须留出一根线的距离,露出绣地,才能清楚分明,全幅作品中,必须保持匀称,即使是最大的绣幅,宽度也不可以超过两根线。
——《雪宧绣谱》之《针法》“齐针”“抢针”
濠阳小筑曼寿堂前的灼灼桃花间,蜂飞蝶舞,习习春风吹到张謇身上,温煦宜人,而沈寿,不由得裹紧了藕荷色镶天蓝宽边的夹袄。1918年春分过后的天气,对体弱多病的沈寿来说,还是嫌冷了点。
张謇毫不掩饰对沈寿的怜爱关切:“雪君,快到屋里去吧,外面冷。”
沈寿双手抱在胸前:“整天窝在屋里,会像保管不善的绣品,要发霉的,俞汝权先生嘱我多出来吹吹风,晒晒太阳,利于康复呢。”
余学慈闻声,连忙抱来一件披风给沈寿披上。张謇打趣道:“多懂事的丫头啊,将来嫁给谁家做媳妇,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啊!”
余学慈嚷:“我不嫁人!我才说过的呢,我就待在这里陪妈妈!陪一辈子!”
沈寿笑:“傻丫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才不要你陪一辈子呢。对了,今朝我就拜托啬公,看看通城可有合适的人家,替我家学慈说合说合……”
余学慈上前捂沈寿的嘴:“妈,不许说!”指着张謇:“四先生,不许说!”
张謇乐得哈哈笑:“好好好,我不说。”沉吟了会,正色道:“雪君啊,和你商量件事,你可再也不能推辞了。学慈长大了,真要有了婆家,你总得备点嫁妆吧?邀你来通已4年,月俸还是40银元,家计又重,月俸略足支持,哪有积蓄?几次三番要给你加薪,可你就是不同意,务必听我一回,就加10元,加到和冰臣一样行不行?年终再根据经营情况给你些许奖励,可好?”
“我不能答应啊!”沈寿道,“自女工传习所开办以来,虽也有其他所董捐助,但大多是先生出资承担,县署每年的补助是杯水车薪,先生事业繁多,学校、博物馆、图书馆、公园、体育场、气象台、育婴堂、养老院、残废院、栖流所、济良所……哪个地方不要花钱?今年先生又要修建剧场,又是一大笔开支,虽说这几年实业顺遂,但教育、慈善、文化等公益事业开支浩繁,先生负担太重了啊!”沈寿凝望张謇,敬重的目光里闪烁着无限酸涩和愧疚,“传习所乃女子职业教育之一种,当以经济为目的,充个人之志愿,不但望学生多,出品多,并欲渐渐谢免地方之补助。雪宧只恨身子孱弱,能力不济,至今不能让传习所自给自足,有负先生重托。再说,我一人加了,先生宅心仁厚,其余教师画师必人人都加,先生一人又怎能应付?所以,加薪之语请先生不必再言。”
沈寿笑起来:“先生再提,我要生气啦。俞先生说了,我这病,可不能生气呢。”
张謇无奈地摇头:“好好好,我不提了,我不惹你生气。”转身吩咐余学慈,“学慈啊,劳驾你去我书房把整理好的几页绣谱、还有替你妈改的两首诗取来,搁你妈房里。”
“是,四先生。”余学慈做个鬼脸,蹦蹦跳跳而去。
张謇说:“雪君,《古观音像》人物并不复杂,但我写的文字恐怕有近400字,绣起来也颇费工夫,你身子要紧,注意休息,绣半个时辰,务必起身歇歇,万不可拿起针线就没有停歇的辰光。”
“这几天,我也感觉好多了,先生放心。”沈寿点点头,“唐朝永贞年间南海少女卢眉娘14岁进宫,就能在一尺见方的绢上绣七卷《法华经》,米粒大小的字点画分明,比起她的精微绣来,我这个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