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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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盟友?敌人?

苏城,权威的“华东材料检测中心”大楼,在午后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冰冷而肃穆。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混合着化学试剂的气息。沈砚舟坐在三楼走廊尽头一间密闭的接待室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金属椅扶手上敲击着。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水,倒映着他紧绷而苍白的脸。

门被无声地推开。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检测中心负责人赵博士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报告。他的表情异常凝重,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职业性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沈先生,”赵博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将报告轻轻放在沈砚舟面前,“结果出来了。情况……非常严重。”

沈砚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伸手拿起那份报告。纸张带着实验室的凉意。

目光直接锁定在结论部分。几行加粗的黑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底:

送检样本A(瑞锦祥仓库双宫茧锦缎残留物)及样本B(疑似“防蛀剂”残留液体)中:

1.检出高浓度、国家明令禁止在仓储环境中使用的强效杀虫剂:磷化铝残留及其分解产物(如磷化氢)。

2.检出多种有机溶剂残留,包括甲苯、二甲苯等高挥发性、强刺激性物质。

3.以上物质在潮湿环境中极易发生剧烈化学反应,释放剧毒、易燃气体(如磷化氢),产生强腐蚀性液体,并可能引发生物组织(如蚕茧、丝蛋白)的不可逆变性、腐败及虫卵异常爆发性孵化。

综合判定:该“防蛀剂”为非法配制的、具有极高毒性与腐蚀性的危险化学品混合物,系造成1994年瑞锦祥双宫茧污染、损毁事件的直接物质原因。

“毒药……”沈砚舟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指尖因为用力捏着报告而剧烈颤抖。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不是意外!是彻头彻尾的投毒!王世昌!这个魔鬼!他送来的不是防蛀剂,是毁灭一切的毒液!不仅毁了那批价值连城的双宫茧,毁了瑞锦祥的希望,更毁了父亲和顾明远的人生!

“沈先生,”赵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这种混合物极其危险,当年的仓储人员如果长时间暴露在这种环境中,呼吸道、神经系统甚至生命都会受到严重威胁!那个看守仓库的老陈头……”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砚舟猛地闭上眼,父亲崩溃的嘶吼和老孙头、阿炳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在耳边炸响。毒药!是毒药在吃人!王世昌用最卑劣的手段,导演了这场毁灭!而父亲沈国昌……他是在毒药和债务的双重绞杀下,被逼到了背叛兄弟的绝路!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吞噬。他霍然起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赵博士,这份报告的原件和所有检测数据,请务必严格保密!除了我本人,任何人无权调阅!”

“明白!”赵博士郑重地点头。

沈砚舟将报告紧紧攥在手里,这份薄薄的纸张此刻重如千钧。这是撕开王世昌伪善面具的第一把尖刀!

几乎是同一时刻,苏城另一端的五星级酒店顶层套房。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城市的喧嚣,室内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顾晚晴站在窗前的清冷背影。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深棕色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信纸。

这是她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关系网,甚至不惜触碰灰色地带,才从一个早已移民海外、当年在苏城法院档案室做过临时工的老人手里,重金买到的“遗物”。据那人说,是当年清理顾明远案卷宗时,偷偷藏起的一页“无关紧要”的草稿纸。

顾晚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缓缓将那张薄薄的信纸展开。

信纸同样泛黄,上面是父亲顾明远那熟悉而刚劲的笔迹!但不同于任何商业文件或技术图纸,这上面的字迹潦草、凌乱,充满了巨大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墨迹多处被水渍晕开,像是……泪痕?

晚晴吾女:

当你看到这字,爸恐怕已……无力回天。莫哭,爸这一生,磊落无愧,唯对不住你母女,让你们受苦了。

瑞锦祥仓库之事,另有隐情,绝非我顾明远所为!那批双宫茧,本是我让与国昌兄,助他渡难关。孰料……(此处字迹被狠狠涂黑,力透纸背,仿佛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和痛苦)……王世昌……送来的所谓‘防虫药’……是剧毒!是祸根!茧毁厂危,皆因此獠!

国昌兄……他……已被逼至绝境。债台高筑,瑞锦祥百年基业岌岌可危,数百工人将流离失所……王世昌以此相挟,逼他……逼他寻一‘替罪羊’。

我知他难!知他痛!知他万般不愿!然……(墨迹再次被大滴的水渍晕开)……瑞锦祥是沈家几代心血,更是苏城丝绸的一块招牌!不能倒!

我顾明远,一介匠人,身无长物,唯此一身清白与骨气!王世昌欲以此要挟国昌,夺他基业,我岂能让他如愿?!

这罪……爸认了!

非为国昌一人,更为瑞锦祥那数百张嘴,为这苏城织造留一丝薪火!

晚晴,我的女儿……爸对不起你!莫要怨恨国昌……他也是……身不由己……替我……护住他……莫让王世昌……得逞……”

信纸的最后几行,字迹已完全模糊不清,被无尽的泪水彻底洇开,只剩下一个力竭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写下的签名:顾明远。

“爸——!”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骤然撕破了套房的死寂!顾晚晴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毯上。她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仿佛那是父亲仅存的温度,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信纸,也浸湿了昂贵的地毯。

二十年的恨!二十年的执念!支撑她从一个孤女走到今天,在商海沉浮中淬炼出钢铁意志的,就是对沈国昌背叛的刻骨仇恨!她要为父亲讨回公道!要将瑞锦祥彻底碾碎!用沈家的毁灭,祭奠父亲的冤魂!

可现在……这张来自地狱的信笺,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用仇恨构筑了二十年的坚硬堡垒!真相如此残酷!如此荒谬!如此……令人心碎!父亲不是被沈国昌背叛的!他是自愿的!是心甘情愿地跳进了那个名为“瑞锦祥”的火坑,用自己的清白、生命和女儿一生的幸福,去保全那个背叛了他的兄弟和兄弟的家族基业!

“为什么……爸……为什么……”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边的痛苦、迷茫和被至亲“背叛”的撕裂感。她恨了二十年的人,竟然是父亲用生命去保护的对象?她处心积虑要毁灭的瑞锦祥,是父亲宁愿背负污名也要守护的东西?

那她这二十年的努力算什么?她燃烧生命进行的这场复仇,又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父亲遗愿的……亵渎和背叛?

巨大的荒谬感和空虚感瞬间将她吞没。支撑她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夜色如墨,沉重地笼罩着苏城。通往瑞锦祥老厂区的近郊公路,路灯稀疏,光线昏黄。道路两旁是连绵的农田和黑黢黢的树林,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沈砚舟驾驶着黑色的轿车,车灯劈开前方的黑暗。副驾驶座上,放着那个装着致命检测报告的公文包。他的心情如同这夜色般沉重而压抑,父亲的懦弱,顾明远的牺牲,王世昌的恶毒,还有……顾晚晴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在他脑中疯狂交织。

突然!刺耳的引擎轰鸣声从后方急速逼近!两道雪白刺眼的远光灯如同野兽的瞳孔,瞬间吞噬了沈砚舟的后视镜视野!

“不好!”沈砚舟心头警铃大作,猛打方向盘试图避让!

但已经晚了!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剧烈扭曲的刺耳噪音!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失控的野兽,狠狠地、野蛮地撞在了沈砚舟轿车的左后侧!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轿车掀得横甩出去,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凄厉的摩擦声!

安全气囊猛地弹出,重重砸在沈砚舟的脸上和胸口!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车子在失控中旋转,眼看就要撞向路边的水泥护栏!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刺目的车灯从斜刺里狂暴地切入!

“吱——嘎——!!!”

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一辆线条流畅、颜色醒目的红色跑车,以一个近乎疯狂的甩尾漂移,险之又险地横插在沈砚舟失控的轿车与水泥护栏之间!

“砰!”又是一声闷响,沈砚舟的车头狠狠撞在了红色跑车的侧面,巨大的冲击力终于被缓冲下来。两辆车紧紧挤在一起,冒着白烟,停在昏暗的路边。

沈砚舟被撞得头晕眼花,胸口剧痛,鼻腔里充斥着安全气囊爆开的刺鼻粉末味。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前挡风玻璃,看到那辆肇事的无牌越野车已经嚣张地停在了前方十几米处。车门打开,三个身材魁梧、面目凶狠的男人跳了下来,手里赫然提着明晃晃的钢管和棒球棍!为首一人,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在昏黄的路灯下如同恶鬼——正是王世昌的亲信,疤脸强!

他们根本不留余地,目标明确,杀气腾腾地朝沈砚舟的残骸走来!

沈砚舟的心沉到了谷底。王世昌动手了!而且是要命的死手!他想挣扎着去摸手机报警,却发现手机在剧烈的撞击中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这绝望关头,旁边那辆红色跑车的驾驶座车门猛地被推开!

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车。月白色的真丝衬衫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醒目,长发在夜风中扬起几缕。是顾晚晴!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坚毅。她的目光锐利如电,飞快地扫过沈砚舟车内的情况,又死死盯住那三个逼近的凶徒。没有任何犹豫,她对着沈砚舟厉声喝道:“还能动吗?!上车!!”

沈砚舟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顾晚晴?!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恨不得自己死吗?!

然而疤脸强三人已经狞笑着冲到了近前,钢管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沈砚舟驾驶座的车窗!

“砰!”车窗玻璃瞬间爆裂!

碎片飞溅!

沈砚舟来不及多想,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踹开变形的车门,忍着剧痛扑向顾晚晴那辆红色跑车!

顾晚晴已经重新坐回驾驶座,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在沈砚舟狼狈扑进副驾驶座的瞬间,她猛地一打方向盘,油门踩到底!

红色跑车如同离弦之箭,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和滚滚白烟,险之又险地从疤脸强挥来的钢管下蹿了出去!

“追!别让他们跑了!”疤脸强气急败坏的怒吼声被引擎的咆哮迅速甩远。

红色的跑车在昏暗的郊外公路上疯狂疾驰,如同夜色中一道燃烧的流星。引擎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撕裂了寂静。后方,那辆无牌的黑色越野车如同跗骨之蛆,穷追不舍,两道雪白的远光灯如同死神的眼睛,死死咬住前方猎物的尾巴。

车内弥漫着浓重的橡胶焦糊味、血腥味和顾晚晴身上清冷的香水气息,混杂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沈砚舟靠在副驾驶座上,额角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蜿蜒流下,染红了领口。胸口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被钝器重击,但他强忍着,目光死死盯着后视镜里那越来越近的追兵。

“他们……是王世昌的人!疤脸强!”沈砚舟咬着牙,声音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嘶哑。

顾晚晴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芒下显得异常冷峻,嘴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她没有看沈砚舟,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知道!”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曲折的道路和后视镜里逼近的死亡阴影。一个急弯!她猛打方向盘,同时狠狠踩下刹车!轮胎发出濒临极限的刺耳尖啸,车身在巨大的离心力下剧烈侧滑,几乎要翻出路面!沈砚舟的身体被狠狠甩向车门,安全带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失控的边缘,顾晚晴手腕一抖,油门与刹车的配合妙到毫巅,硬生生将车头拉回了道路中央!后方的越野车显然没有如此精湛的车技,在弯道处失控,狠狠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栏,发出一声巨响,速度骤减!

“坐稳了!”顾晚晴低喝一声,油门瞬间到底!红色跑车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咆哮着再次加速,暂时拉开了距离。

短暂的喘息。剧烈的颠簸让沈砚舟怀里的公文包滑落在地。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就在他抓住公文包的瞬间,借着仪表盘微弱的光芒,他看到了顾晚晴扔在中央扶手箱上的东西。

一个深棕色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牛皮纸信封。

以及……从信封口滑落出来的、一角泛黄的、写满了潦草字迹的信纸。

沈砚舟的目光瞬间凝固!那字迹……虽然潦草,但他认得!是顾明远的字!他曾在一些旧的技术图纸上见过!

顾晚晴……她拿到了什么?!

几乎在同一时刻,顾晚晴眼角的余光也扫到了沈砚舟脚边那个滑落的、印着“华东材料检测中心”徽标的公文包。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两人都捕捉到了对方瞬间的异样。狭窄而充满死亡威胁的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引擎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后方再次逼近的追车引擎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和那两份各自紧握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证据所带来的无声惊雷!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沈砚舟的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急切的询问。顾晚晴的眼底则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干的泪痕留下的微红,有巨大的痛苦,有被撞破秘密的惊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和迷茫。

后方的远光灯再次吞噬了后视镜!引擎的咆哮近在咫尺!

“小心!”沈砚舟猛地吼道!

顾晚晴瞬间回神,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专注,猛地一打方向盘!跑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方越野车又一次凶狠的冲撞!

“你的车技……”沈砚舟捂着剧痛的胸口,看着顾晚晴在生死边缘展现出的惊人冷静和操控力,忍不住嘶哑地开口,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不错。”

顾晚晴紧盯着前方黑暗的道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她没有回应沈砚舟的话,只是从紧抿的唇间冷冷地挤出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引擎的咆哮:

“你的报告……最好能钉死王世昌!”

话音刚落!

“砰!!!”

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闷、更加凶猛的巨响从车尾传来!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辆跑车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失控!天旋地转!挡风玻璃在沈砚舟眼前炸成一片雪白的蛛网!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破碎声、还有顾晚晴一声短促的惊呼……所有的声音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