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机遇
张冲听着罗仲夏的分析,渐渐回过味来。
何建然这“阎王”的可怖,不在于他杀人,而在于杀人后能安然无恙。
如今,何建然还真未必有这能耐了。
张冲道:“还是罗兄弟看得透彻。只是,仍不可小觑了他。烂船拆了还有三斤钉,何建然纵不如当年,手下的爪牙却是实打实的。其网罗的三教九流之中,不乏奇人异士。真闹到鱼死网破,兄弟你根基尚浅,前途恐多波折。”
罗仲夏点头道:“小弟明白。若非何建然步步紧逼,我也不愿招惹这条地头蛇。如今矛盾已不可调和,那就……各凭本事罢。”
他早已看穿何建然的狐假虎威,更深知对方为何对武库如此执着:历经两次清洗,其政治资源纵有残余,也消耗殆尽了。
身为寿阳最大的地头蛇,何建然亟需证明自己,以稳固那摇摇欲坠的威望。掌控武库工程,上可攀附权贵,中可震慑宵小,下能安抚民心。
此乃他维系“何阎王”之名的唯一生路。
而对罗仲夏而言,这更是不可错失的良机。以他当前处境,欲展抱负,必须抓住每一个向上攀爬的契机。
何建然,不过前行路上小小的绊脚石而已。
张冲瞥了罗仲夏一眼,咧嘴笑道:“某家算看透了,何建然这老狐狸固然奸猾,怕也斗不过兄弟你。正好,那戚平与某素来不对付。”
他接着道:“这厮与某平级,仗着何建然撑腰,整日吆五喝六,无事生非。日后若有差遣,兄弟尽管招呼。待扳倒何建然,你坐他的位子,也让某沾沾光……”
罗仲夏志不在此。区区一地头蛇之位,岂能满足他的胃口?但他并未扫兴,只应道:“自当如此。”
屋外粟米香气飘来。罗仲夏道:“兄长此来想必尚未用膳,留下对付一口,你我兄弟也好叙话。”
张冲欣然应允。
两碗粟米饭,几碟咸菜,些许腊猪肉。
二人边吃边谈。
张冲忽地贼兮兮一笑:“罗兄弟,你猜猜,今日我撞见谁了?”
罗仲夏问:“谁?”
张冲挤眉弄眼:“江南第一才女!城外遇上的!”
罗仲夏也来了兴致:“可见着真容了?”
张冲一拍大腿:“嘿!真让你说着了!虽只远远一瞥……啧!为兄书读得少,不知如何形容,便是那天仙下凡,怕也不过如此了!”
罗仲夏追问:“当真瞧见了?”
张冲急道:“岂能有假?就在难民营外!她立在马车上眺望。戴着羃䍦,本难窥真容,偏一阵风吹过,掀开片刻!啧啧,才叫为兄饱了眼福!唉,可惜离得远,未能瞧得真切……”
罗仲夏瞧着张冲那副陶醉模样,摇头失笑,问道:“看来这位才女当真忧心难民,又是施粥,又是亲探营区。”
张冲道:“一点不假!为兄出入内外,常见王夫人的车驾。”
罗仲夏目光微凝,带着探究问道:“不对。王凝之呢?其夫人虽有才名,终无官职,行事掣肘甚多。朝廷所遣,应是王凝之吧?怎不见他的动静?”
深知王凝之底细的罗仲夏,对其全无好感,直呼其名。
张冲不以为意,随口道:“王长史?还能作甚!不是饮酒便是游乐。前些日子还去了八公山赏雪,与县长史、县司马等一干人等雪中吟诗作赋呢。”
他早已见怪不怪。那些个清流贵胄,本就尸位素餐,高居其位,不过纵情享乐罢了。
罗仲夏却在心中冷笑:前线浴血,城外哀鸿,于江南后方醉生梦死也就罢了!寿阳乃连接前线的军资命脉,竟也这般荒唐!狗日的门阀!狗日的司马氏!
“说来这王长史也是混账,放着这般好的夫人不知怜惜,竟还与之吵闹。”
罗仲夏心念急转,忙问:“哦?此话怎讲?”
张冲压低嗓音:“某家也是听驿馆护卫的兄弟私下嘀咕。就前两日,王长史游玩归来,不知何故,夫妇二人竟在驿馆大吵起来,摔砸东西,动静不小。听那意思,似是王长史斥责夫人有失体统,说她妇道人家,不该抛头露面出入难民营,更不该与那些浊流俗吏过从甚密。真假难辨,我那兄弟也听得不甚真切……但东西确实砸坏了,王夫人身边侍女的脸颊上,分明带着红肿指印,却不知是谁下的手。”
罗仲夏心思电转。盘桓寿阳多日,他早觉此间政务处处透着诡异。
整个县衙几近瘫痪,这绝非寻常。
诚然,高门崇尚清谈,鄙夷俗务,但这不意味着政务停滞。他们自有豢养的寒门浊流俗吏代劳。
这些浊流俗吏因经办实务,往往颇具才干。那气吞万里如虎的刘裕,便是倚仗此辈寒门之力,开创刘宋,拉开了南北朝的序幕。
按常理,长史、司马即便怠惰,自有浊流俗吏维持运转。
然如今,城外难民麇集,城内犹见苻秦焚掠之痕!
这太不合常理!
唯有一种解释:长史与司马根本无心治理,甚至有意纵容,才会酿成此等乱局。
他们所为,无非是想拖垮前线谢家大军……
淝水大捷,已令谢家声威煊赫,彻底打破了朝堂平衡。他们岂能坐视谢家再立新功?
这,才是寿阳政务废弛至此的真正根源!
王凝之形同虚设……那么此刻寿阳城中,真正有心且有力做事的,只怕只剩谢道韫一人!
罗仲夏心底蓦地生出一丝同情。身为谢家女儿,家族面临的危局,她看在眼中,焉能不急?
奈何夫婿庸懦无为,她身为王家妇,手中可调之资寥寥无几。纵然有心办事,面对这重重困难,只能望而兴叹。
罗仲夏念及城外麇集的难民,眼中却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锐利光芒。春耕时节将至,若再放任难民之事不理,必误农时。一旦错过今春,数万流民全年无望,必将沦为更大的祸患。
局势危如累卵,以谢道韫之智,焉能不明此理?
她已陷于绝境,若能筹得解决此事的良策,正好借她之手,趁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