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0章 卡姆欧普镇(4k)
“可惜我没有死者交谈的卷轴。”
伊莱莎站在那具半兽人首领的尸体前,眉头紧锁,眼中带着些微遗憾,“否则……还能问出他们背后的线索。”
她没有多说,但陈言知道,她指的是灵蚀教团。
不过那法术虽强,也有代价,死者往往只能回答几个问题,而且不会说谎,但可以选择沉默。
像这类主动选择罪行、灵魂已被污染的亡者,即便死了,也未必愿意为敌人提供哪怕一丝有用的信息。
陈言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尸体。
血迹已经开始干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村子安静得出奇,除了脚步声与偶尔飞鸟惊起的拍翅声,几乎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动静。
他们将村内所有的尸体都检查了一遍,躲在地下室的、死在马棚旁的、倒在餐桌边的……
陈言用手拂过一张沾着血的地图,却没找到任何关于“灵蚀教团”的线索。
这让他内心愈发沉重。
敌人留下了字句,却没有留下路径。
就像一头在黑暗中潜伏的巨龙,用尖爪留下了威胁,却不留下一丝足迹。
伊莱莎神情凝重地擦去村中神像上的血迹,低声呢喃着晨曦神的祷语,为这无声死去的村落祈求安息。
而波克,正在厨房一角忙碌。
“这里的菜根还没烂……肉倒是挺新鲜。”
小半身人弯着腰,从橱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几块包得严实的干肉,还有一小袋盐渍蘑菇。
他没有说话太多,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抱怨,只是默默地将能吃的东西全都打包了。
动作细致得像是在打理故人的遗物。
他不喜欢浪费,尤其是死人留下的东西。
在他眼里,这些食物不是战利品,而是某个人准备好的一顿晚餐,只是那个人,永远也吃不到了。
当伊莱莎为最后一具尸体合上眼帘时,风开始变凉。
陈言站在村口的枯井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
太阳偏西,落霞尚远,但空气已经微微发沉。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檐下的小女孩,那个缩在空木桶中的孩子,始终不发一言,只是睁大了眼睛,像是还在恐惧的海浪中缓缓挣扎。
伊莱莎半蹲在她身旁,用破布裹好女孩擦伤的膝盖。她脸上没有神术祷告的庄严,只有一个长姐般的温柔。
“她叫艾琳。”她轻声说,“村里最后一个活人。”
“我们不能带她去博德之门。”陈言终于开口。
伊莱莎点了点头,她心中早已有数,那里不是孩童该去的地方。
“往西边走三十里,是卡姆欧普,那里有晨曦神的分堂。”她语气坚定,“我们可以先将艾琳送到那里。”
“三十里?”波克小声哀嚎一声,“我还以为能很快就到,结果你们居然说要三十里?我的脚刚恢复知觉!”
话虽这么说,小半身人已经一屁股蹲下身,把藤筐往后一甩,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来吧,小家伙,我波克·四酒桶,兼任村子新一任搬运工、饭桶和护娃先锋。”
琳看着他,好像还在犹豫,但在看到那张满是灰尘的脸后,她终于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趴到他背上,没说话,只是轻轻抱紧了他的脖子。
“轻点哈,小半身人也有脊椎的。”波克嘴上念叨着,脚步却走得稳如老马,甚至比平时更认真。
三人翻过山脉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
陈言走在最前,身披灰袍,脚步稳健。他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下方那片缓坡下的聚居地。
站在山脊之巅,他们终于看见了卡姆欧普镇的模样。
那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小镇,被一圈半圆形的木质围墙环绕。墙外设有岗楼,岗楼上隐约可见披着皮甲的守卫在打盹,红色旗帜在风中轻轻晃动。
镇中心高耸的尖顶石塔异常醒目,塔顶布满浮雕与符文,镶嵌着数块低阶魔晶石,像是某种法术塔的构造。
尽管功能早已被简化为象征意义的信标塔。
左侧不远的街道尽头,有一座用白石砌成的神殿,门楣上挂着晨曦之主的太阳徽记,墙边摆着三块祷言石碑,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
这是一座典型的小镇,有法师、有信徒、有佣兵、有冒险者……也有杂乱的露天集市与讨价还价的地精商人。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卡姆欧普镇的守门卫士穿着皮甲,表情木然。
他们瞥了一眼三人,又低头登记,没有盘问旅者来历,只对那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多看了一眼,随即默不作声地挥手放行。
陈言皱了皱眉,心中浮现一丝不安。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低声道,“太安静了?”
“安静?”波克歪着头听了听,“有鸡叫,有骡子打鸣,还有卖魔法扫帚的那个老精灵在吆喝,不安静啊。”
“不是声音的问题。”伊莱莎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镇门口那些表情恍惚的守卫,“是人……不对。”
她从未在一座正常运转的城镇中,看到那么多目光迟钝、动作机械的普通人。
哪怕是城内那家神殿门前,也几乎没人驻足,只有一名神官在例行诵念神术文书,祈祷却未得回应。
波克却没察觉到这种紧张,他一屁股坐在镇门口旁的石墩上,舒展酸痛的腿脚:“我宣布!今天是‘波克再也走不动奖’颁奖典礼!我荣获第一名!”
陈言没有笑,也没有出声制止,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条安宁得过头的街道。
月光透过云隙洒在石板路上,斑驳的光影倒映在灰白墙面与褪色的木质招牌上,一切看似祥和。
甚至有几名小孩在街角踢着罐子玩耍,但那眼神……却空洞得像失了魂。
“进去看看。”他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但别掉以轻心。”
走到城镇门口时,陈言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那块写着“卡姆欧普”镇名的木牌下,垂下眼睫,右手无声抬起,指尖轻轻搭在太阳穴上,似乎只是在缓解旅途的疲惫。
可实际上,他正引动脑海深处的那枚蝌蚪。
那枚源自夺心魔的灵能种子,自从第二枚被吞噬后,仿佛变得更敏锐,也更“活跃”。
它平时沉眠在意识海中,但当他主动向外释放精神触须时,便能感知到一种独属于灵能种族的波动脉络。
如果这里有其他蝌蚪或夺心魔存在,它一定能第一时间警醒。
陈言屏住呼吸,闭目片刻,精神力如一缕无形的丝线悄然向周围扩散。
结果,却是诡异的空白。
他没感应到夺心魔和蝌蚪的存在,却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灵能波动,来源不明,像是某种残留。
他轻声自语,睁开眼,眼底浮现一丝更加浓郁的警觉。
“你发现了什么?”伊莱莎注意到他的异动,立刻靠了过来。
陈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能感受到神明回应吗?”
“什么意思?”她愣了一下。
“我指的是,”他低声道,“你的信仰之力,在这里有没有被削弱?”
伊莱莎眉头微蹙,闭上眼,手握圣徽,低声祈念一句短诗。
银质的太阳圣徽在掌心泛起淡金光辉,但那光芒却比以往黯淡许多。
她的眼睛猛然睁开,瞳孔微微收缩。
“不……不对。”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晨曦之主的回应……几乎听不到。”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紧握圣徽的手指泛白。
这种感觉她从未体验过!
不是神明的沉默,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与神明之间筑起了一道厚重的屏障。
“感觉像是……像是祷告被什么东西吞噬了。”她的声音有些急促,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作为圣武士,与神明的联系就是她存在的根基。
这种断裂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一层。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屈膝半跪,双掌合十,咬牙咏唱一道更高阶的神术。
【侦测善恶】。
一圈无形的感应波缓缓散开,但过程异常艰难,就像是在粘稠的沼泽中挣扎。
“该死……”她咬紧牙关,额头上的汗水滴落在石板上。
空气仿佛停滞了。
她颤抖着站起身,脸色苍白:“圣徽……圣徽还能发光,神术勉强可以发动,但是……”
她的声音几乎是在颤抖:“我感觉不到祂了。就像……就像被什么邪恶的东西隔开了。”
伊莱莎猛然转向街上神殿的方向,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我必须去神殿,现在就去。”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锤柄上,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锐利而危险。
“等等。”陈言伸手拦住了她,声音低沉而坚定,“伊莱莎,冷静点。”
“冷静?“她转过身,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有什么邪恶的力量在亵渎神明的领域!我怎么能冷静?”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鲁莽。”
陈言的语气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正中敌人的下怀。”
伊莱莎握锤的手微微颤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内心的愤怒和恐慌。
“灵能残留,神术反应几乎断绝。”陈言点了点头,淡淡总结,“这里确实有大问题。而且这些人的冷漠……像是被什么麻痹了心智。”
“如果连神明的回应都被隔断,那这里很可能早已被某种我们不了解的邪恶力量完全笼罩。”
伊莱莎咬紧牙关,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但我没有感知到结界,我们也没有触发任何防护阵式。”
“说明敌人隐藏得很深,或者……使用的是我们完全不熟悉的力量体系。”
陈言看了一眼藤筐里靠着波克小背的艾琳,“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小心,贸然冲进神殿,可能会害死所有人,包括艾琳。”
伊莱莎的身体微微一震,愤怒的火焰稍微熄灭了一些。
她看着那个无辜的小女孩,内心的责任感与对邪恶的愤怒激烈交锋着。
三人跨过镇门,一脚踏入卡姆欧普的街巷时,波克的肚子率先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紧接着,是陈言的。
最后连在藤筐里的艾琳,也小小地皱了下眉,轻哼一声,小肚子贴着藤筐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
短短两天里,从山林搏杀到村落血战,从遭遇夺心魔到逃离孵化之地,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几乎耗尽了他们全部的精力与意志,而最基本的补给,却成了最后才被记起的事。
伊莱莎偏过头,看着波克那有些发白的脸色,这个平日里能一口气抱怨十里地的小半身人都少有地安静下来,眉宇间还带着强忍的倔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们先去酒馆。”
虽然她的内心在咆哮着要立即冲向神殿,但理智告诉她陈言是对的。
她的手仍然紧握着圣徽,每隔几秒钟就会下意识地尝试一次微弱的祈祷,结果每次都让她的心沉得更深。
陈言也无声附和。
他很清楚,即便这座镇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贸然探索也是愚蠢的选择。
饥饿会削弱判断力,疲惫会拖慢反应速度。
更重要的是,酒馆里聚集着各式各样的人,正是观察当地异常、收集情报的最佳场所。
如果这里真的被某种力量操控,那些细微的破绽往往会在酒精与闲谈中暴露无遗。
伊莱莎的思绪也在飞快转动。
晨曦之主的回应如此微弱,说明这种异常的影响范围极大,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形成。
但越是如此,越需要谨慎。草率的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威胁躲得更深。
不如先在酒馆里稳住脚跟,观察镇民的状态,寻找可能的盟友或线索,然后再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他们三人对视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转向街道尽头那间三层木屋,门楣上悬挂着铜制酒杯与月桂叶标记的地方。
那是镇中唯一一间注册在冒险者公会名册上的合法酒馆。
【铜盏与白熊】
“我祖宗说得对……”波克在前头走着,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填饱肚子才是任何一场冒险的头等大事。”
他还没忘了抬起小指头补充一句:“其次是擦亮手中的剑,再其次才是考虑红龙的头往哪挂。”
陈言嘴角微勾,伊莱莎轻轻翻了个白眼。
可谁都没反驳。
他们脚步微沉,在靠近酒馆的同时,周围那种“平静”中隐隐透出的诡异,也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来。
可那,是稍后的事情了。
现在,该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