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霜晨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7章 风骤

昨晚谢游满身酒气,燥热干渴,盖的单薄。偏这夜里下了场雪,一大早冻醒过来。他拖着昏沉的身子在客栈顶层喝了碗白粥就回了自己屋里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来临安已经一月有余,这段生活让他感受到了多年不曾有的平静,没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四肢都有些松弛了。以前爬冰卧雪也不曾有半分伤寒,昨儿不过睡了一觉却染了风邪。

这近二十天的花街柳巷让他觉得有些厌倦。初见时会觉得惊艳,但看的多了就会发现这些青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歌词舞乐像是一个模板里套出来的,每日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花样,反而觉得有些嘈杂刺耳。这一切不过是穷人的憧憬,富人的消磨罢了。

当然,正事他也没有耽误。可毕竟过去年份久远,饮宴图中相似的装潢已经不太好找了,很可能已经翻新。

他总是借着机会给那些个浆洗撒扫的老妪和粗使一些钱财,套取有价值的信息。当红的姑娘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这些人才是长久不衰的。

对于以书画闻名的姑娘他会特别上心留意,与人攀谈时也会将话题引到昔日。虽然已经有了大海捞针的心理准备,他还是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疲倦。

张彩和王举人的结交他也照单全收,他们与郑安的牵连谢游是知道的。

起先单一个王举人,谢游并未怀疑什么,此人年轻得志且面貌不俗,整日沉湎于酒色,眼中满是真情流露,非常自然与合理。

但那叫张彩的学兄就很矛盾了,明明表现的是一副夸张的色中饿鬼模样,举止间又充满了青涩和忐忑。与他自己介绍的情况大有不同。

谢游多了个心眼,使人跟了他几天,发现这二人均是郑安府上的常客。他猜不透这样做的用心,难不成是贾思道对他不放心,准备用这种损招坏了他的学业和仕途?

他只是看些歌舞表演,和清倌人们切磋一下诗词,这在士大夫群体里也是风流雅事。既然他把自己置于明处,就不怕这种惦记,无非多费些心力罢了。

期间赵行蕴找过来几次,给他带了些时鲜果品,又一起喝了几顿花酒。赵行蕴学识不错,行为虽然有些不羁,但言吐举止十分得体,相处时让人觉得舒适。一来二去后,两人从萍水相逢变成了知交好友。

这位兄弟除了有些恋酒迷花,也没什么旁的不良嗜好。眼下离过年已不足一月,庶务繁多,家中有心历练他,这几日出不得门了。

客栈人流也愈发的稀少了,不少行商和游人都已离去返乡。几家客栈空荡荡的住着几名赶考的举子,都是些远离京兆之人,若不是今年恩许流寓,加开有司贡举,只怕人还会更少。因为年节团圆是这个时代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是维系情感的纽带,天涯海角的游子都要回到家人身边。

每日同样可以从城门看到返京归家的士绅。他们带回了大量的人气和财富,肆意地花销让整个临安的繁华热闹再上一个台阶。

兴许是吃进肚里那碗热粥起了作用,谢游在枯坐中有了困意,便扯上被子歪头就睡。客栈里一片静谧,只有窗缝可以听见阵阵风鸣

他一直睡到申时,气力回复不少,身子轻快了许多。他要了盆水净面后,方才坐下喝些茶水,但还没到第二盏就听到了一阵局促的敲门声,打开一看是张彩和王举人。

二人怀着鬼胎而来,与郑安的计划已进入了最后阶段。地点敲定在莳花阁,人选定了那位三寸金莲,摇曳生姿的柳芊芊姑娘。

王举人知道她,前年为了博得那姑娘的欢心,是赠完了诗词文玩,又置办头面添妆,还买了不少花票捧场,前前后后花了五百贯才尝到她的滋味。

红纱香帐内,清冷艳丽的美人化为了风骚入骨的尤物。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雅丽,好似落了凡尘,蚀了玉骨的谪仙。那调笑时一颦一蹙的风情,如凝脂般肌肤和那柔婉动人的呢喃如烈火般一点点将他烧化。虽然靡费巨大,但王举人却觉得十分值得,人生在世若是没享用过这般美人的春风一度,枉费年华。

这贾相府不惜耗费钱财,铺张人力为谢游准备好了美人。那谢游又不是贾相子侄和皇室宗亲,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不说心窍多的张彩,就是那心粗迟钝的的王举人都感觉到了异样。

这里面的水太深,太深,好在大家对贾思道有信心,他老人家是鱼鳖虾蟹的祖宗,总归是要脸面的,事后这小船翻不了。

两个人装作闲来无事,路上偶遇一同来找的谢游,手里也没落空。张彩带的是只刚出锅的荷叶鸡,一打开还呼呼地往外冒着热乎气。王举人拿的一盏鸭信和一盒五彩的糯米团糕,将东西一股脑的摆在案上,看来是准备起个闲局了。

谢游昏睡了半日,本来就有些饿了,正准备要碗面片汤呢,二人就送上门来。他从床下拿出两小坛存货,正是那临安冬日里常饮的苏合香酒。

三人围坐在案前,吃着蒸鸡,叙着闲话。那鸡香嫩酥烂,用花雕蒸制,姜黄上色,让人一尝就很有食欲。谢游撕下一大块送入口子,又饮尽一整杯馥郁的药酒,顿感浑身通透。

王举人喝了几杯后开口了:“谢兄啊,要我说你也太拘着了,一点都不解风情了。鲜衣怒马少年时,风流要抓紧,不知那云交雨合的快活就是虚度人生韶华。你瞧张兄,若再不抓紧就只能有心无力空流泪了。”

“去,去,去,你这叼赖嘴,少来编排老夫。老夫是过来人,懂吗?不是老夫吹,老夫当年一席襕衫皂靴,在临安响当当的一号,走在街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目光,光是那丫鬟们偷偷送来的的荷包手绢都收了多少。”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谢游倒还好,那王举人还未咽下就直接喷了出来。

“大兄怕不是孤芳自赏吧?你若是年轻不那么富态,再白净些我们可就信了”他拿帕子擦了擦嘴毫不留情的揭短道。

谢游忙插嘴道:“张兄当年正是春风得意时,腹有诗书气自华。临安是天子脚下,那些官眷和世家的小姐自然是慧眼识珠的,定能瞧出大兄的气质与内涵。”

“那是,那是。”王举人忙笑着附和。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寻欢作乐上,王举人向谢游推荐了莳花馆。他言道:“兄弟你这些天也逛了不少热闹地吧?这些都太表面啦,那些秦楼楚馆掌事的老鸨是贯会做生意的,白菜豆腐都卖成了金玉价。故意引些争执让年轻气盛的抹不开颜面,把梳笼入幕抬成了天价。

我当年就吃了不少的教训。与其这样还不如发挥我们的长处,写些诗词,赠些礼物,博得她们的欢心。

佳人自然爱才子,这一番风流韵事下来她们也是不吃亏的,还能抬高身价。不过现在世风日下,不少地方为了赚钱杜绝这样的雅事。

莳花馆的鸨母是以前退下来的红牌,当年也曾登上过群花榜,她们那更注重情怀风雅。”接着告诉他许多只有流连欢场经年老客才知道里面的诀窍,还有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场面描述。

谢游与二人虚与委蛇已久,只得做出一副色中饿鬼,十分向往的模样,不停地询问着。张彩和王举人瞧他上了钩,言语间满是鼓动和怂恿,更是加势要带他过去一探究竟。

“逸安的顾虑我大概是知道的。逸安应该是准备今科鱼跃龙门之后议亲吧?也是了,兄弟还真是高瞻远瞩。你品貌气度本就逸群,到那时候再有了清贵的出身,什么样的名门闺秀都能匹配。若是娶的好了,仕途顺遂,还能少些艰辛。”张彩含笑说道。

“你看,就算是周郎之才也有稚嫩的时候不是。你放心好了,别说世家望族就是咱平头百姓也是不在乎这些风月之事的。只要不闹些出格的动静来,那就是士林美谈,将来与夫人说起也是风流韵事。”

“说白了就是恪守礼教,不能未娶妻先纳妾,或者还未娶妻就有了骨血。或者做了下流事,三杯两盏下肚就许下白头,哄骗人家姑娘的清白身子不管的。还有就是那些纨绔子弟干些荒唐事坏了名声的。那些名门望族是最在乎声名,若是犯了以上这些,就算你貌比潘安,才高八斗也是万万不会将女儿嫁给你的。”

“但你要是在这红尘场里博得一个风流名士的美名,那就该有不少的闺秀投怀送抱了。”王举人一脸奸笑地插嘴。

“哎,总归是这么个道理。老哥哥我年轻时错过了,做了那镜中客,现在日日悔恨的紧呐。日日俗务缠身,心里装满了琐事,那快活滋味生生斩去了一半,哪里还有少年时豁达洒脱的心境。你不一样,正当年华,何必为劳什子阿堵物烦忧。若是短缺,我这里有,不妨先拿去用。”张彩正气凛然地说道,很有长兄的风范。

几人坐了一个多时辰,屋中已有些发暗。那两人一副心腹至交的模样,连推带搡几次都作势要强架着他去寻欢。谢游今天是真的身心俱疲,意兴索然。

其次,今日患病体虚精疲,这二人来的蹊跷,需得防备。若是发生些变故,终归不利于应对。他连连摆手,拿风寒当做借口,几次推脱不去。

眼看有些僵持了,谢游道:“谢过两位兄长的好意,有道是好酒不怕晚。小弟今日满面病容,走了神形,怕给姑娘们留下不好的印象,都说人生初见,若再把病气过给了她们,那我可就在临安臭大街啦。咱们不如雅俗共赏,小弟做东请二位兄长在这城里寻个热闹地逛逛。”

“瞧你小子中气十足的模样,哪里有半点虚弱之相?分明是怯场嘛!况且你就不怕把病气过给了我们啊?”张彩没好气的说道。他又悄悄扯了一把王举人的宽袖,示意他顺坡下驴。

那王举人忙嚷道:“走,走,走!这快过年了,还没好好地转悠转悠。我有好多想吃的东西,今日你可得管饱啊。”

“放心吧,管够!”

三人趁着尚未黑透的天色,走入了熙熙攘攘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