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撒托斯

当悠长的岁月从世间流逝，当人类的心中不再有好奇；当灰蒙蒙的都市里阴森丑陋的大厦高高地耸入布满烟尘的空中，当高楼的阴影之下没人再梦见太阳，没人再梦到春天鲜花盛开的草原；当知识夺走大地那一袭美丽的外衣，当诗人只会用昏花的眼睛审视自己的内心，只会吟咏那些扭曲的幻象；当这些现象真的降临，当人们不再抱有孩子气的希望，有一个人却抛弃了生活，踏上了旅程，去探索世间梦想逃往的那个空间了。

至于这个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几乎没什么记载，可谓鲜为人知，因为这些东西都只属于清醒世界；不过，据说此人的这两个方面都毫无出奇之处。我们只需知道，此人住在一座城墙高耸、笼罩在死气沉沉的暮光之下的城市里，整天在阴影和混乱中辛勤劳作，晚上才能回到家里；可寓居的那个房间的窗户打开之后，面对的并不是原野和森林，而是一个昏暗阴森的庭院，院中的其他窗户也都阴阴沉沉而绝望地对着这个庭院。一个人从那个窗口看到的，可能只有一道道墙壁和一扇扇窗户，唯有把身体使劲探出窗外，向空中望去，才会偶尔看到在夜空中一闪而过的小小星辰。天天只能看到墙壁和窗口，足以把一个经常做梦、喜欢看书的人迅速逼疯，因此这个房间里的这位住客，便夜复一夜地将身体探出窗外，望向苍穹，想要看一看超越于清醒世界和高楼耸立、灰蒙蒙的城市之外的一些零碎之事。多年过后，他还能够叫出那些在苍穹中缓慢穿行的星辰的名字；当它们令人遗憾地划过天际、划出视野之后，他也依然在幻想当中追随着它们。直到最后，他终于看到了许多秘密的远景，常人根本就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秘密远景。一天晚上，巨大的深渊上架起了一座桥，而幻梦萦绕的天空则不断鼓胀，挤进这位孤独的观星者的窗户，与他房间里封闭的空气融为了一体，让他变成了苍穹中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观的一部分。

他的房间里，出现了氤氲午夜那一道道闪闪发光的金色粉尘；金尘与火焰的涡流旋转着，从终极空间里喷涌而出，散发着超越三界的芳香。那里有如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海洋，在世人可能从未目睹过的太阳照耀下，漩涡当中游弋着奇异的海豚，还有来自深邃之地的海中仙女。寂静安宁的无尽虚空在入梦者四周翻腾，甚至没有触碰到他从孤独的窗户里探出来的、业已僵硬的身体，便将他轻轻卷起来漂走了；过了并非用人类的历法来计算的多日之后，这些来自遥远苍穹的浪潮，便轻柔地让此人进入了他渴望进入的那个梦境，也就是人类已然迷失的那个梦境。在无数次潮起潮落中，潮水都温柔地任由他沉睡在一片太阳初升的绿色海岸上。在这片绿色的海岸边，莲花盛开，点缀着红色的稗草，氤氲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