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邱靖南
“遵命!”两位船行账房显然也是老手,没有多余废话,立刻投入工作,熟练地翻找起来。
“周主簿,邱神医那边如何?”陈琢看向刚刚安顿好白景行,正用湿布擦拭手上药渍的周德庸。
周德庸连忙躬身,“回大人的话,邱神医已施针用药,暂时压制住了白兄弟体内的邪寒之气,保住了心脉。但邱神医言白兄弟的伤若要留证,还需...大人亲自去一趟,否则邱神医恐恕难以从命...”
“我亲自去一趟?”陈琢皱了皱眉,“这邱神医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无非是留证以待后续罢了,为何还要我到场?”
“邱神医虽医术精湛,但若恐自己遭了旁的牵扯也是人之常情,大人不如走上这么一趟,也好给其吃上一颗定心丸呐。”
陈琢回头看了看身后堆积如山的账本,挥了挥手道:“也好,横竖这账册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头绪来,那我便走上这一遭,权当是劳逸结合散散心了。”
“大人所言是极!”周德庸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便请大人随我一同去邱神医那吧。”
陈琢随在周德庸身后,穿过县衙二堂后那道不起眼的月洞门,踏入后衙厢房区域。白日里喧嚣的县衙仿佛被隔绝在身后,眼前是几排青砖黛瓦、略显陈旧的房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苦涩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冽,越往里走,这味道越是浓重。
引路的周德庸在一间看似普通的厢房前停下脚步,抬手叩了叩门环,声音压得极低:“邱神医,陈大人到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门后。
“草民邱靖南,见过陈大人。”邱神医并未行大礼,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却在陈琢腰间斜挎的朴素苗刀上停留了一瞬。
“邱神医不必多礼,本官此来,是为我那长随白景行之伤。”陈琢拱手还礼,开门见山,“听周主簿言,神医已施针用药稳住其伤势,本官感激不尽。只是...神医言需本官亲至方可留证?”
邱靖南侧身让开门口,示意陈琢入内,“大人请进。非是小民矫情,实是白壮士之伤实在非同寻常。草民行医数十载,甚么疑难杂症也都瞧过,只是似白壮士这般的伤势小民委实不敢留证。”
“不敢留证?”陈琢眉头紧锁,迈步进屋,一股更浓郁的药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白景行躺在内室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他胸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暗色渗出。
“神医此言何意?景行之伤,乃是八真妖邪所伤,正是要案铁证。正所谓捉贼拿赃,你协本官办案,验伤留证此乃天经地义,你有何不敢?莫不是怕被牵扯进来?”
邱靖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引着陈琢走到白景行榻前。他小心地解开白景行伤口附近的绷带,只见那伤口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皮肉之下散发着阵阵邪寒。
“大人请看,这寒气侵肌蚀骨,直透本源,除却伤及了面上的这层血肉筋骨外,还触及了白壮士的命理。”
“命理?”陈琢摆手,微怒道:“这都何等时候了,邱先生还同我开这般玩笑,本官二堂前还堆着许多公务要处理,先生若不愿留证,大可直说,犯不着用命理这等玄之又玄之事推脱。”
邱靖南闻言,并不恼,反而轻轻指向白景行之伤口上方寸许道:“大人勿怒,且听小民一言可好?白壮士之伤侵蚀血肉是为表,但其内里却是香火之怨毒,小民若没猜错,白壮士近期应是以自身灵力催发过香火法器罢?”
“确有此事。”陈琢滞了片刻后答道,他万般没想到昆山地界下的一个乡野医生竟有此般眼力与见识,可从一道伤口处轻易推断出白景行近期催发过香火法器。
“那便合得上了,这股香火怨毒是顺着白壮士催发香火法器之时所留下的道痕附在白壮士命数之上的。大人要小民留证,那无疑是要截白壮士一道命数下来,可命由天定,倘白壮士之命数真个遭小民截走一道,恐不说命不久矣,最轻也得落个修为尽废,终生无法修行的下场。”
“真有这般严重?”陈琢抱着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眼邱靖南。
“小民不敢欺瞒大人。”邱靖南微微叹息,“此伤非比寻常。寻常刀兵外伤,乃至寒毒内侵,皆可药石针砭,留伤疤为证亦无不可。但此伤...是邪法所留,更借了白壮士催动香火法器时自身灵力与天地沟通的道痕,将一股污秽的香火怨毒牢牢钉在了他的命数根基之上。
这怨毒如附骨之疽,侵蚀生机,更与伤处血肉相连。若强行剥离伤处皮肉筋骨作为证物,无异于直接撕扯其命数根基,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白景行不知何时醒了过来,“邱神医...所言...不虚...那邪寒...钻心蚀骨...确...确非寻常...伤”他每说几个字都喘息得厉害,额头冷汗涔涔,显然邱靖南的剖析切中了要害。
陈琢看着白景行痛苦却竭力维持清醒的模样,心头剧震。他并非不信邱靖南,只是这命数之说太过缥缈,又涉及留证的关键,一时难以接受。但白景行亲口印证,这分量太重了。
“景行,你伤得重,且安心养伤便是,莫再言语。”陈琢急步上前,按住白景行挣扎欲起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那寒意仿佛能透过皮肉渗入骨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焦躁,转向邱靖南,目光锐利如刀:“邱神医,你既识得此伤,可有办法解之?”
“倘是在得见大人之前,小民可言此伤留证一事绝无可能。但...”邱靖南目光扫过陈琢腰间苗刀,“在得见大人腰间刀后,恐留证一事还有转机。”
“是何转机?还请神医与我道来。”陈琢心中一喜道。
“说是转机,但也无非是搏命之法罢了。”邱靖南缓缓转身,“敢问大人,腰间佩刀可是金丹高手所赠?”
陈琢一怔,没想到邱靖南会突然问起这个,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点头道:“正是!此刀乃是北疆大帅胡绩,胡大帅以精血所引,赠予在下查案除妖。不知神医问此作甚?”
邱靖南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缓缓道:“原是这般,胡大帅乃是金丹巅峰修士,更是我大宋北疆一柱,他能以精血为引祭刀赠于陈大人,可见其对大人的拳拳护持之心。”
他话锋一转,指向白景行伤口上那盘旋不去的青黑邪寒之气:“白壮士所受之伤,其邪毒核心,便在于这股被强行打入命数根基的香火怨毒,此毒阴损,如同跗骨之蛆。
寻常药石针砭,只能压制其表,无法触及根本,更遑论剥离留证。强行割取伤处血肉,非但不能得证,反会直接撕裂其命数根基,引怨毒反噬,后果大人已知。”
陈琢闻此,心已沉下去了大半。
“然,”邱靖南话锋再转,眼中精光一闪,“万物相生相克,此毒虽恶,却也并非全无破绽。
其虽为怨毒,但究其根本仍在香火二字之上,其之诞生乃是借了庙宇神道之力,又混杂了无数信众祈愿未果、心生怨怼的污浊杂念,经邪法炼制而成。要剥离此毒而不伤白壮士根本,需满足两个极为苛刻的条件。”
“哪两个条件?神医但说无妨,只要是这天底下能寻到的东西,我陈某人就是再难也给他找出来。”陈琢急切追问道。
“其一,需一媒介,此媒介需至阳至刚,圆润无暇,以此等媒介为火,煅烧那香火怨毒,将其从白壮士的命数根本中短暂地逼出来。此等媒介,寻常天材地宝或金丹修士的真元、乃至地火天雷都嫌驳杂不纯,效力不足。”
邱靖南的目光再次落在陈琢腰间的苗刀上,“胡大帅所赐之刀,乃是沙场凶器,其上凶煞戾气不可谓不纯,其勉强能满足这火之效力,再加上此刀有胡大帅精血所加持,使得这凶煞戾气负负得正,从极阴极邪之物逆转为至刚至阳之气,此其一也。”
陈琢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灼热的力量感。
“其二呢?”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其二,便是需要大人以自身神魂为引,灵力为桥,驾驭这柄凶刀前去煅烧那香火怨毒,等其被逼出来之时,大人再以神魂将其‘钓’出来。此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怨毒反噬,不仅白壮士顷刻毙命,施法之人轻则根基受损,修为倒退,重则...身死道消。”
邱靖南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琢:“大人,白壮士,此乃搏命之法!成,则邪毒可炼,铁证可得,白壮士根基虽损,但性命无忧,日后或可徐徐图之;败,则白壮士立时毙命,大人您非死即伤,这证,留还是不留?这术,行还是不行?请大人速做决断!”
厢房内一片死寂。
陈琢默然站立于白景行病榻前,眼前闪过八真庙那森然的神像,闪过董嗣昌那张狰狞扭曲的脸,闪过胡绩拍在他肩上那沉重如山、带着血腥与风沙气息的承诺,更闪过北疆风雪中那些忍饥挨饿、戍守国门的将士身影!
这证,是撕开妖庙画皮的第一刀!是斩向盐课贪蠹的第一剑!是给那些装神弄鬼之人敲响的丧钟!若就此放弃,白景行的苦白受了,胡绩的力白出了,北疆将士的军饷…依旧是个无底的黑洞!
“呼!”陈琢深吸一口气,尔后又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留!”
陈琢话音落地的刹那,厢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邱靖南眼中精光一闪,白景行挣扎着欲言又止,却被陈琢一个眼神止住。胡铁等人早已闻声守在门外,此刻透过门缝望见陈琢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皆知此事凶险万分。
“大人三思!”胡铁猛地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此法乃是以神魂搏杀邪毒,您初入筑基,灵力根基未稳,恐难驾驭胡大帅的精血凶煞!”
陈琢摇了摇头,“胡铁兄弟,景行是为查案受伤,这证若留不下,我等此前心血尽废。北疆将士的军粮、八真庙的妖邪,皆系于此。我意已决,邱神医,还请赐教如何施法。”
邱靖南不再多言,从药箱中取出三枚银针,分别刺入白景行百会、膻中、涌泉三穴,银针瞬间被一层青黑雾气包裹。
“陈大人,待我以针引动怨毒,您需立刻拔刀,以灵力催动刀中胡大帅的精血,于伤处画‘破妄符’。切记,神魂需随刀光进入,以刀气灼烧怨毒核心,不可恋战!”
陈琢深吸一口气,‘锵’地一声拔出苗刀。刀身未出鞘时朴实无华,此刻寒光映面,刀刃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血线骤然亮起,一股混杂着沙场杀伐与金丹威压的气息轰然炸开。他强压下灵力翻涌,依邱靖南所言,将刀尖对准白景行伤口上方三寸。
“起!”白景行闷哼一声,伤口处的青黑邪寒陡然暴涨,化作一缕缕扭曲的黑烟,如活物般扭动嘶鸣。
陈琢瞳孔一缩,暴喝一声:“破!”
只见陈琢手腕翻转间,苗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赤芒轨迹,正是胡绩此前勾勒的古拙符文。
符文成型的瞬间,刀中胡绩的精血之力轰然爆发!陈琢只觉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神魂,眼前骤然一黑,竟已置身于一片粘稠的黑暗之中。四周皆是怨毒凝成的幻象:八真庙神像狞笑、舒茴阴冷的脸、无数枯骨在黑暗中哀嚎。
“滋啦——”赤芒刀气斩过,黑暗中响起刺耳的尖啸。那股香火怨毒化作一张青面獠牙的巨口,猛地咬向陈琢神魂。
陈琢只觉神魂剧痛,仿佛要被生生撕裂,却咬牙催动刀气:“天地本炁,万法自然,我有一刀,名曰破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