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四堵墙（两章合一章）
“祝哥，什么是第四堵墙啊？”
这一概论在表演学中经常被提及。
“它仅存在于演员的想象里，它是一道位于舞台台口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墙。”
祝洺是表演系的毕业生，而阮小雨不是。
他决定换个通俗点的说法向小雨解释：
“你等会儿站在舞台上时，你就想像自己和评委席、练习生席之间有一道墙。”
“告诉自己，墙另一头的人看不见你的言行举止。”
“放轻松，不要紧张，不管你表现得好还是不好，都只有你自己知道。其他人被你屏蔽开了。”
“……”
“这样解释，你能理解吗？”
阮小雨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好像懂了。”
“好像？别好像啊。要不我再给你讲细一点？”
来不及了。
“下一个，练习生阮小雨。”
小雨起身，忐忑地看了眼好大哥。
祝洺叮嘱道：“调整呼吸，深呼，深吸。像没有在录制那样，平静地走上舞台区。不要怕。”
“嗯。”小雨猛地点了点头。
他按照祝洺说的那样，强行镇定地上台。
声音还是有点抖：“各位老师好，我叫阮小雨……”
“好，请开始你的表演。”
怦，怦。
阮小雨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很快。
“第四堵墙。”
大哥教的“第四堵墙”应该有用吧。
小雨闭上眼，心里默念：“我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不管我表现得怎么样，都不会被看见，也不会有任何人取笑我。”
“三，二，一。”
小雨睁开眼，墙倏地拔地而起。
“大哥教的是真的。”
伴奏声飘起。
小雨跟着音乐完成了唱跳。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将这曲目练习了很多次。
虽然天赋不强，也没经过专业老师培训，可胜在练习遍数多啊。
舒卉霖：“他表现的还可以，可以给到B。”
周梓辰不认同：“他这种一看就没什么天赋啊，资质平平的，F吧。”
舒卉霖反驳：“知道要努力，这本身也算一种天赋。”
阮小雨的成绩由徐曼贤宣布：
“你的最终等级结果为C。”
阮小雨舒了口气。太好了，不是F。
“谢谢老师。”
徐曼贤注意到阮小雨的idol妆很特别，今天见的那么多练习生里，只有阮小雨眼尾贴着一个迷你星星贴纸。
“你的妆容是你自己画的吗？”
“对，我自己画的。做妆造时，我分到的那组的化妆老师很忙。我想着，那我就自己画吧，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了。”
“画得还不错。”
徐曼贤浏览着阮小雨的资料：“你资料上写着，你来节目之前是一个B站的美妆博主。”
“我不太明白，美妆博主为什么想进娱乐圈呢？”
阮小雨沉默。
整个现场很安静。
“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吗？”
“老师，我在听的。但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确实，小雨的答案是没法用一两句来概括的。
徐曼贤有些不悦：“你性格真扭捏，一点也不像个男孩子。”
祝洺坐在台下，听到这句话，不禁有些怆然。
一方面，他对徐曼贤的滤镜碎了。
另一方面，他有点可怜小雨。
阮小雨呆呆地站在舞台上，徐曼贤合上资料，随口说了句：“你下去吧。”
小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往祝洺边上那个位子走。
祝洺闭上眼，看见有一个小男孩向自己走来。
“你好，我叫阮小雨。”
在阮小雨心里，祝洺这个大哥有种魔力，一种让人倾诉的魔力。
小雨把自己曾经的故事告诉了大哥。
祝洺认真听，也认真记下了。
在那场交谈后，祝洺能穿上小雨的鞋子走来走去。他站在小雨视角，心里响起稚嫩的声音，那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在自诉。
【我叫阮小雨。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它听上去一点也不酷。
有次，我向妈妈嚷嚷：“为什么给我取名‘小雨’？而不是中雨、大雨、暴雨？”
她告诉我：“别一天到晚瞎想，你这个名字听好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取的名字，那就别被我生下来啊。”
妈妈眉毛挤在一起，是不开心了吗？我错了，我以后我再也不会问她和名字有关的事情了。
和妈妈出去玩的时候，陌生叔叔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告诉他：“我叫阮小雨。”
同时大声补充了句：“我超级喜欢妈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我偷偷瞄了眼妈妈，好耶，这次妈妈的眉毛没有挤在一起。
……
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我们三个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有人敲门。
一定是爸爸来了！
“爸爸！”
我兴冲冲地打开家门。
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爸爸，而是之前站在妈妈身边，和妈妈有说有笑的陌生叔叔。
“叔叔好。”
出于礼貌，我主动向陌生叔叔问好。
可叔叔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他问我：“怎么不喊爸爸了？”
我低下头，喊陌生人爸爸真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他一定是因为我不礼貌而生气了。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
并多喊了好几次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妈妈走到我身边。
我很开心，妈妈来帮我解围了！
可是，
妈妈抽了我一巴掌。
“为什，”
我话还没说，又被抽了一巴掌。
我不敢说话了。
只是静静看着妈妈和叔叔。
妈妈为什么要和叔叔嘴对嘴？
那是什么？
唾液吗？
好恶心啊。
妈妈喊我回自己房间写作业，我骄傲地炫耀：“我作业早就写完了。”
我的表扬呢？
没有等来。
只等来了又一巴掌。
我害怕极了，冲进自己的房间，并将房门反锁。
蜷缩在墙边。
我这边的墙和妈妈那边的墙是同一堵墙。
从前常听妈妈抱怨：“家里条件不好。”
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所以不认可妈妈说的这句话。
直到这一刻，我也注意到了，原来家里条件真的很差，墙一点也不隔音。
“咿咿啊啊。”
妈妈和叔叔在做什么呢？
墙的另一面传来有节奏的拍打声……
响了足足十分钟。
他们在玩什么呢？
是在打架子鼓吧！
哦，我忘了，家里条件不好，怎么会买得起架子鼓呢？
我打开房门，恰好另一扇门开了。
妈妈的头发乱七八糟的。
叔叔的裤子穿反了。
好笨的叔叔，都是大人了，怎么还不会穿裤子？
我悄悄观察妈妈和叔叔的神情。
脸蛋红红的，有热气在往外蒸腾。
他们很热吗？
可是我觉得最近好冷啊。
“妈妈，学校让交冬季校服的钱。”
“跟我说什么？找你的死鬼老爹去。”
我低下头。
突然，叔叔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张红票子，“这钱，你爸爸出了。”
我犹豫着接过钱，这个叔叔好奇怪，怎么一直谈“爸爸”这两个字啊？
不！他是陌生人。
我怎么可以收陌生人的钱呢？
“叔叔，钱还你。”
叔叔拿着钱，嘴角垮下来。
妈妈举起手。
这一次，我躲开了。
可为什么我的脸好疼？
妈妈把两本猪肝色的本子甩到我脸上。
不能让我脏兮兮的脸染脏妈妈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擦拭着小本。
诶？里面竟然有妈妈！
但叔叔怎么也在里面？
我望向妈妈。
她挽着叔叔的胳膊，命令我：“快喊他‘爸爸’。”
“爸爸？”
“对，我和他两个月前就扯证了。”
爸爸生日这天，我有了新爸爸。
……
新爸爸带来了新妹妹。
在此之前，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
现在，我有妹妹了。
妈妈好像特别喜欢妹妹，她带她出门买了好几件新衣服。
每一件都有大毛领，看上去好暖和。
“妈妈，我好冷，学校又催校服钱了，班里就我还没交。”
“一天天地，就你最麻烦。”
妈妈朝地上扔了一百块。
我跪着挪动膝盖。
好开心啊，我也要有新校服了。
但，为什么我笑不出来？
“麻烦？”
妈妈说我是麻烦。
原来，我是这个家庭里的麻烦吗？
为了不让妈妈觉得我是麻烦，我决定少讲几句话。
在家，我克制着自己。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讲话，一个字都不能讲。”
可凭什么妹妹每天可以说好多话？
她不仅可以说话，还能唱歌。
她唱的好难听啊，但妈妈很喜欢听她唱歌，总是鼓励她：“宝宝唱得真好，再给妈妈唱一首。”
宝宝？妈妈？
她们是宝宝和妈妈的关系，那我呢？我和妈妈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妈妈从来没喊过我：“宝宝。”
我在瞎想什么呢？
“宝宝”和“麻烦”又不是近义词，妈妈怎么可能喊我“宝宝”呢？
……
我对妹妹的感情变了。
最近语文课上教了一个很难写的词。
“嫉妒。”
我嫉妒妹妹？
怎么可能呢？
妈妈对我强调过：“当哥哥，就要多让着妹妹一点。”
我经常把东西让给妹妹。
我真是个大方的好哥哥啊。
像我这么大方的人，怎么可能嫉妒呢？
那我对妹妹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呢？
唉，找不到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希望变成妹妹。
因为那样就可以得到妈妈和新爸爸的爱。
要怎么变成妹妹呢？
当然是模仿妹妹啊。
我好聪明啊，妈妈什么时候能夸我聪明呢？
我观察着妹妹的穿衣打扮。
妈妈喜欢穿粉红色衣服的小孩，妈妈喜欢往脸上贴小红花的小孩，妈妈喜欢偷穿高跟鞋的小孩……
……
妈妈对我真好。
她给我的钱真多呀。
一百块，交完校服费，还剩十块钱。
我的内裤早就破破烂烂了，妈妈肯定是故意多给了我一点钱，为的就是让我去买新的。
真好，妹妹有新外套，而我有新内裤。
地摊老板娘递了条蓝色的给我。
“我不要这个颜色。”
“那你想要什么颜色？”
“我要粉色的！”
“粉色，你一个男孩子穿什么粉色啊？”
我告诉她，“妈妈喜欢穿粉色衣服的小孩”这一秘密。
老板娘听完，没收我钱，直接送了我两条粉色的。
怪奇怪的老板娘，她不做生意了吗？为什么不要我的钱啊？
好大方的老板娘，如果我同学要买粉色内裤，我一定向他们推荐这个老板娘。
……
我已经小学二年级了，而妹妹还在上大班。
不止妈妈喜欢妹妹，幼儿园的老师也很喜欢妹妹。
妹妹总是带着小红花贴纸回家。
她把贴纸贴在额头上，向妈妈炫耀：“这是老师给喜欢的学生的。”
妹妹的贴纸好多啊，而我一张也没有。
趁没人的时候，我从垃圾桶里捡出妹妹玩腻了贴纸，把它们贴在我的脸上。
我匆匆跑到镜子前，想看看自己到底像不像妹妹。
一点也不像。
我长得像我爸爸，她长得像她爸爸。
我开始困惑，妈妈讨厌的人，是我？还是我爸爸？
妈妈说我这个人喜欢瞎想。
看来，我果然有点容易瞎想。
不能再这样了。
瞎想是病，得克服。要不然妈妈会生气的。
我赶紧离那破镜子远远的。
……
我越来越喜欢粉色、贴纸、高跟鞋。
可妈妈好像越来越讨厌我。
偷穿妈妈的高跟鞋被发现了，她骂我：“怪物！”
我已经从“麻烦”变成“怪物”了吗？
“你能不能像你妹妹一样让我省心？”
妹妹，她又提妹妹！
为什么总是这样啊？
明明我才是和妈妈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啊。
我的妈妈好像变成了那个小女孩的妈妈。
不！
妈妈肯定是爱我啊！
她只是喜欢女孩子而已，而我恰好是个男孩子。
我要变得像女孩子！
……
我好痛苦。
我想变成女孩子，而我变不成女孩子。
在学校，我得去男厕所。
好讨厌啊，明明有好几个空位，为什么同班同学非要站在我旁边？
……】
“祝哥，你怎么哭了？”
“没，没哭。我只是太困了，刚刚做了个梦。”
阮小雨回到祝洺身边：“你梦到了什么呀？”
“我梦见了mini版的你，你跟我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哦，原来如此啊。我还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祝洺往阮小雨凑近些：“我很乐意听你诉说。”
“你教我的那个词，第四堵墙，真的有用呢。我刚刚在台上，看见‘墙’把我和糟糕情绪隔开了。”
“那我祝愿，‘墙’把你的更多负面情绪隔开。”
“好。”
两人小声说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