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微光之家：病痛 希望与炉火
几乎是听到动静的同时，“老林记万能修理铺”那扇由破损电路板和弯曲钢筋拼成的简陋“门”——也是他家的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莉莉那张带着担忧和期盼的小脸探了进来。
那是莉莉，一个11岁的微人女孩，她那双占据了小脸大半比例的眼睛，瞳孔是明亮的黑色，她的体型非常微小，即使在微人中也显得尤为瘦弱，如同长期在地底缺光环境中生长、尚未完全舒展开的藤蔓，此刻更是闪烁着担忧和惊喜的光芒。
“奇哥！你没事吧？去哪儿了？马工头来找过你，脸色可难看了！”莉莉稚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看到林奇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管道口，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快步跑了过来，顾不上地面的灰尘，一把抱住了林奇的腿。
林奇被抱了个结实，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在这个冰冷地堡里，这个瘦弱的小女孩是他唯一想要守护的光芒。他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尽管脸上和身上还带着灰尘和污迹，以及尚未消退的疲惫。他轻柔地拍了拍莉莉的头。
“没事……没事，莉莉。就是遇到点小麻烦。”林奇随口扯道，他没法解释脑子里的AI和刚才的恐怖经历。“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他把金属盒递给莉莉，露出了里面色泽诱人、带着淡淡清香的优质营养膏。
莉莉的大眼睛瞬间瞪圆了，眼眶里还含着的泪水都忘了擦：“哇！奇哥！这是……优质的？！你从哪儿弄到的？”她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喜。在“蚁巢”，优质营养膏是只有少数人能凭借高额贡献点兑换的奢侈品，是想都不敢想的宝贝。这几乎是传说中的食物。
“嘿嘿，办法总比问题多，尤其是我出的办法！”林奇得意地笑了笑，他喜欢看到莉莉露出这样的笑容。“尝尝。比咱平时吃的‘专供营养膏’强一百倍！”
莉莉惊喜地接过盒子，小手有些颤抖。这份珍贵的礼物让她感动不已，刚才的惊喜后，眼眶立即又红了，这次是因为心疼和担忧。她抬头看着林奇，眼中带着恳求：“奇哥，你回来了就好。爷爷（灰叔）病得很严重，你快去看看他吧。”
听到灰叔病重，林奇心头一紧。他知道灰叔的“锈蚀症”越来越严重，但没想到会如此突然。他顾不上身上的脏污和火花的唠叨，立刻拉着莉莉，穿过几条狭窄的通道，朝着灰叔家奔去。
灰叔和莉莉的“家”，是“蚁巢”主通道旁一个用天然岩壁裂隙改造的大裂隙，充当门帘的是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破烂的旧帆布。这里比外面的区域要干净整洁得多，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药草和泥土的清香。墙壁经过简单加固和清理，角落里摆放着几盆莉莉精心养护的地底植物，那是他们在艰苦环境中的一点绿色希望。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中的墙壁上，赫然绘着一副古老而朴素的图案。那是一个被浓重、如同地堡深处弥漫的毒雾般的圆形遮蔽的景象，象征着微人传说中失落已久的地表天空。从那层层叠叠的“迷雾”边缘和偶尔露出的缝隙中，透出几丝微弱的、并非来自物理光源的光芒，它们被用某种褪色的、类似植物汁液或矿物颜料的便宜涂料勾勒出来，静静地印在墙上，并没有发出实际的光辉照亮房间，只在微弱的房间灯光下勉强可见。这就是微人“幽光信仰”的核心象征之一——“失落之光”。它不提供照明，却提供精神的重量。
“灰叔，我回来了！”林奇压低声音喊道，心中被眼前熟悉又令人心酸的场景刺痛。
角落的简陋铺位上，一个瘦骨嶙峋的微人艰难地抬起头，剧烈的咳嗽声让他佝偻的身体像风中残烛般颤抖。他就是灰叔，一个曾经经验丰富的微人老技工，也是待林奇如同亲孙子般的家人。如今却被一种他们称之为“锈蚀症”的怪病折磨得不成人形。
“嘶啦……扫描完成。他体内发现严重基因序列错误导致的多系统衰竭：‘衰落症’。无法逆转。能量消耗率极高，正在迅速走向死亡。”脑海里，火花冰冷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响起，直接对灰叔的病情进行了残酷的技术诊断。
“喂！你说的‘锈蚀症’，只是微人族对‘衰落症’这种基因缺陷导致的疾病的俗称！这玩意儿不是环境恶化导致的，环境只是加速了它！治不了的！这种身体，能量再多也只是延缓痛苦！往空气过滤器里装能量块？就像往一个正在坍塌的房子里塞纸团！浪费！”火花毫不留情地、用技术术语将残酷的真相砸向林奇，带着一种对低效和无谓努力的蔑视。
林奇听到火花冰冷的诊断和嘲讽，胸中怒火中烧。他猛地在心里吼道：“住嘴！你懂什么？！他是我灰叔！是我的家人！你一个该死的AI核心懂什么感情！懂什么在乎！”
“感情？在乎？嘶啦……这些是低等生物体效率低下的产物。从技术角度分析，这种行为属于非理性资源分配，与最优解相悖。”火花的声音丝毫没有被林奇的情绪影响。它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是它基于数据得出的结论。林奇的技感能感受到灰叔体内紊乱的能量流，感受到他生命力的流失——火花的话，虽然刺耳，但林奇无法反驳。这份无力感让他更加愤怒和痛苦。
“咳……咳咳……是小奇啊……”灰叔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打断了林奇脑中的争吵。他那双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灰色，仿佛生命力正在被一点点抽干。“咳……咳……没……没弄到就算了，别为了我……咳……冒险……”
“说什么傻话，灰叔！”林奇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体内火花的噪音，几步窜到他跟前，从怀里掏出那枚在废品堆里找到、本打算给灰叔的能量块，像献宝一样举到灰叔眼前，“看！能量块，足够你的空气过滤器再撑很长一阵子了！”他不由分说，便开始动手拆卸灰叔床头那个已经改装得乱七八糟的空气过滤器。那过滤器是他用捡来的散热风扇和几层活性炭布、加一些地底植物等凑合的，核心的能量早就耗尽了。
“嘶啦……粗糙的设计，低下的效率……不过结构倒挺有想法，勉强能用。但这根本解决不了基因层面的问题！”火花在他脑子里继续吐槽，但这回声音小了些，带着一种无法理解林奇行为的困惑。
林奇手上动作不停，凭借增强的技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过滤器的每一个细微结构和能量接口，麻利地更换着零件。很快，新的能量块安装后，空气过滤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一股清新的、经过有限过滤的气流缓缓吹出，驱散了灰叔身上的腐败气息。
灰叔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剧烈的咳嗽似乎也平缓了些。他看着林奇忙碌的背影，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忧虑。“小奇啊……”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疲惫，“这‘锈蚀症’……怕是没救了。我年轻的时候，听老一辈的微人说，这是我们微人的‘命’，是刻在骨子里的诅咒……除非……除非能按‘幽光’指引找到‘初生之土’的‘生命之泉’……”他说着，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低咳，仿佛连说出这个名字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咳……那只是传说……别信那些……”他最后轻声补充道。
林奇的动作再次停顿了。初生之土？生命之泉？这些词语像远古的低语，在他脑海里回响。他能感受到灰叔话语中蕴含的绝望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而火花则在他的脑子里发出了感兴趣的扫描信号：“嘶啦……‘初生之土’？‘生命之泉’？未知地理概念，未知能量源概念……扫描数据库……无匹配项！警告！数据库缺失信息！这个‘幽光信仰’的传说，可能与玄学者资料库中的某些断裂信息有关联。”
新鲜……至少是‘不那么要命’的空气过滤器开始工作，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听在灰叔耳里，却像是垂危病人听到来自天堂的低语。林奇看着灰叔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心头稍安。能暂时缓解灰叔的痛苦，对他而言，已经值得。
莉莉这时小心翼翼地打开林奇带来的金属盒，看到了里面的优质营养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叹。灰叔也看到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感动。
“今天……今天吃好点！”灰叔的声音带着颤抖，看向莉莉，“去……把你珍藏的……那瓶水拿出来，咱们爷孙仨……今天好好‘庆祝’一下小奇平安回来……”
莉莉用力地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小凹陷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废弃药瓶，里面装着小半瓶清澈的水。这是她在最艰难的时候也舍不得喝的“珍藏”，在地堡里，一丁点干净的水，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嘶啦……原始的生存方式，低下的资源利用率。这种简陋的滤水装置效率极低，水中仍有有害物质残留。制作一个简易的净水器只是低级权限的入门技术。只需要一些简单材料，就能解决微人族90%的水源问题！”火花在他脑子里再次发出吐槽，这一次，火花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林奇。制作净水器？！解决水的问题？！这不仅仅是技术，这事关无数微人的生命！
林奇心中猛地燃起一股火焰。对啊！他现在有火花！这个自称来自“玄学者”的技术核心！它掌握的技术，远超这个时代的微人，甚至可能远超圣临！与其苟且偷生，或者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传说中的“生命之泉”，不如利用火花的技术，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改变！让微人们能喝上干净的水！能呼吸更干净的空气！让“锈蚀症”……他看向灰叔，眼神变得坚定。
“林奇啊，别……别光顾着忙活。”灰叔轻声说道，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墙上的“失落之光”图案。“小奇……和莉莉……吃饭前，先……先感谢‘幽光’……是‘幽光’保佑你……平安回来的……”
林奇抬头看向那幅简陋的图案。他内心是无神论者，更是亲眼见证了火花这种远超理解的“神迹”。但他看着灰叔眼中朴素的虔诚，看着莉莉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安静而专注地祷告，心中涌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火花在他脑子里发出困惑的扫描：“嘶啦……‘幽光’？再次扫描数据库……依然无匹配项。马三的资料库里也没有相关记录！这股信仰能量很微弱，但异常纯粹，数据模型无法解析其来源和构成，这很有趣。”
林奇表面上配合地微微低头，心中却对火花的困惑感到意外。一个来自高等文明或者古老组织的AI，竟然无法识别微人的信仰？这信仰背后藏着什么？他对“幽光信仰”和“玄学者”之间的关系，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简单的晚餐开始了。优质营养膏入口即化，带着一丝微弱但真实的甘甜，与平时那种令人作呕的“专供营养膏”天壤之别。珍藏的干净水清冽甘甜，滑过喉咙，带来了久违的舒适。灰叔勉强吃了几口，就又开始咳嗽，但他的眼中却带着满足和欣慰。莉莉则小心翼翼地品尝着每一口，脸上带着纯粹的幸福，时不时抬头看看林奇，又看看灰叔。
在这个狭小、破旧、充满疾病和绝望的“家”里，这一刻却洋溢着一种微弱但坚韧的温暖。外界的残酷、圣临的压迫、基因的诅咒、脑中的AI噪音，似乎都被这顿简单的晚餐和家人之间的爱暂时驱散了。
这，才是林奇的港湾。
但林奇知道，这份平静只是暂时的。脑中的“火花”还在饥渴地催促，灰叔的咳嗽声还在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
他必须变得更强。必须找到能量，找到核心组件。必须利用火花的技术，改变微人族的命运。
为了灰叔，为了莉莉，也为了这个由废墟和希望构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