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潮汐之间
咸腥的海水灌入肺腔时,林墨的手腕还残留着苏瑶皮肤的触感。他抓住被爆炸击碎的木块,试图浮起来。
他们在怒涛中浮沉了许久,一艘锈迹斑斑的渔船突然切开浪墙。老渔民抛出拴着浮筒的麻绳,绳结上系着枚褪色的消防斧挂坠——和林家图腾一模一样。
“陈建业的人?”苏瑶呛着水去摸后腰的匕首。
“是赎罪的。”老人摘下斗笠,左眼蒙着白翳,“你父亲救过这艘船。”
渔村的小屋悬在崖壁上,海风裹着晒干的鱿鱼味从木窗缝隙钻进来。苏瑶拧着湿透的衬衫,水珠坠在火塘边缘滋滋作响。林墨盯着墙上泛黄的合影:二十年前的父亲抱着幼小的自己,背景是尚未被腐蚀的货轮码头。
“你怎么知道我是…”林墨警惕的问。
“你还没上船,我远远看着你的身影跟你父亲真的很像,再说救人要紧,没想那么多。”
“先处理伤口。”苏瑶扔来酒精棉,自己却背对着他解开绷带。她肩胛的枪伤已经溃脓,随着动作扯出细小的血珠。林墨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将药膏放在磨出木刺的矮桌上:“你自己够得到。”
老人端来蛤蜊汤时,两人正各自占据房间对角线。苏瑶的脚尖无意识摩挲着地板裂缝,其实那是林墨八岁时用玩具消防斧砍出的痕迹。
“你爸每年今天都来补这道缝。”老人舀汤的陶勺停在半空,“他说等儿子成了真正的消防员,就用勋章填平它。”
夜雨骤降时,发电机开始嗡鸣。苏瑶在储物柜找到件泛白的男士衬衫,袖口绣着歪扭的“墨”字——显然是林墨儿时的手笔。她套上衣服的瞬间,林墨正抱来霉味刺鼻的棉被,撞见她卷起过长的袖管,露出腰间未愈的刀伤。
“看够了吗?”她没回头,手指划过柜门内层的刻痕。那里有林墨十二岁时刻的身高线,旁边添了道新划痕——陈建业的笔迹标注着“实验体7号”。
第三天清晨,他们在退潮的礁石滩发现密封箱。苏瑶的匕首挑开锁扣时,林墨按住她手腕:“可能是陷阱。”
“你指纹解锁的。”她甩开他的手,箱内赫然是林母的病历原件,夹层里藏着支刻有消防斧图腾的玻璃药瓶。
海浪声中,苏瑶忽然扯开林墨的衣领。他后颈的烧伤疤痕下,隐约浮出编号纹身的边缘:“他们给你注射过基因药剂?”
“八岁那年住院输错液。”他拍开她的手,药瓶却在挣扎中坠地碎裂。紫色药雾腾起的刹那,苏瑶将他扑倒在潮湿的沙地,鼻尖相抵的瞬间,远处传来渔船引擎的轰鸣。
陈建业的快艇撞上礁石时,林墨正用外套裹住苏瑶口鼻。他们蜷缩在海蚀洞内,听见追兵皮靴碾过碎贝壳的脆响。苏瑶的膝盖抵着他大腿内侧的旧伤,呼吸喷在他锁骨的微型追踪器上:“心跳超速了,林队长。”
深夜的渔村诊所里,老医生对着X光片摇头:“再偏两毫米,弹片就卡进冠状动脉了。”
苏瑶躺在泛黄的检查床上,林墨不得不俯身按住她挣扎的上半身。消毒水味混着她后颈的汗腥,他的拇指陷进她肩窝的淤青:“现在死了,追悼会致辞我都懒得写。”
“写‘因公殉职’就好。”她突然咬住他递来的纱布卷,齿尖隔着棉质材料擦过他指尖。
值夜护士推门查房时,两人正各自占据病床两端。苏瑶的脚踝搭在暖气片上,林墨则擦拭着从密封箱找到的老式怀表——表盖内嵌着父母结婚照,背面刻着陈建业的名字缩写。
“药瓶里是神经毒素。”苏瑶对着月光转动试管,“和你母亲血液样本里的代谢物匹配。”
林墨突然拽过她手腕,棉签蘸着碘伏涂在她掌心的划痕:“明天去灯塔。”
废弃灯塔的旋转光束扫过,他们在储油罐后找到了暗门。苏瑶的警徽卡住齿轮的刹那,林墨嗅到熟悉的硫磺味——和母亲病房窗台残留的气息完全相同。
地下室内,成排的监控屏幕仍在运转。画面里陈建业正在给某个穿防护服的人展示林墨的克隆体,而背景音是林父生前的录音:“……墨墨长大后,把这个交给真正的他。”
苏瑶的枪口忽然转向林墨:“你第一次救我时,为什么故意打偏?”
“那你偷拍我哭的照片设密码,”他握住枪管按在自己心口,“算不算渎职?”
顶棚突然坍塌,林墨护住苏瑶滚向通风口。钢筋擦过他后背时,她扯开他衣襟——心脏位置的皮肤下,隐约有金属反光。
“微型定位器,”他任她指尖按在跳动的脉搏上,“我爸植入的,为了让我永远逃不出他的实验。”
潮声吞没了后续的追问。
月光下,她起身时衬衫下摆擦过他嘴唇。他们坐在礁石上分食秋刀鱼。篝火在礁石缝隙间跳动,将苏瑶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铜色。她盘腿坐在褪色的渔网上,拇指与食指捏住秋刀鱼尾轻轻一撕,焦脆的鱼皮裂开时腾起细小的油星,有几粒溅在林墨挽起袖管的小臂上。
“刑警队没教你怎么用筷子?“林墨用树枝拨弄火堆,火星随着海风窜向苏瑶发梢。她斜睨他一眼,故意将鱼骨咬得“咔咔“作响:“上个月端掉走私船,我在冷库里啃了三天冻鱼。“月光掠过她沾着鱼鳞的唇角,“那时候就想,要是能吃到烤糊的秋刀鱼……“
潮声吞没了后半句。林墨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的暴雨夜,父亲带他在消防站后院烤鱼。雨棚漏水在炭火堆溅起青烟,父亲用消防斧削尖树枝串鱼:“墨墨,有些火要灭,有些火得留着暖手。“那时的他不懂,只顾舔着烤焦的鱼尾傻笑。
“我七岁就能潜进渔市偷冰。“苏瑶突然开口,鱼刺在她指尖转出银光,“不是饿,就想看那些大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将剔净的鱼骨抛进火堆,爆开的磷火照亮锁骨下方陈旧的烫伤,“后来被逮到,摊主用棍子……“
林墨的树枝停在半空。火光摇曳中,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跪在父亲灵堂,母亲攥着实验同意书的手背上,也有相似的圆形疤痕。潮水漫过脚踝时,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触到苏瑶伤疤时拐了个弯,捡起她脚边的鱼篓。
“这篓子编法和我爸一样。“他摩挲着交错的竹条,“每次漏编第三道纬线,说是给海神留路。“篓底还粘着片干枯的海藻,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出警前,别在他课本里的书签。
苏瑶突然起身,潮湿的衬衫下摆扫过林墨手背。她走向被月光浸透的潮间带,弯腰时后腰的枪套在布料下凸起凌厉的轮廓。“看这个。“她举起枚生锈的铃铛,系绳上缠着褪色的消防斧挂坠,“在暗门夹缝找到的。“
林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十五岁生日那晚,他偷溜进父亲生前办公室,在锁死的抽屉里也见过同样的铃铛。当时月光透过百叶窗切割着灰尘,铃舌上刻着“实验体3号“的编号正泛着幽蓝的光。
“叮——“苏瑶突然晃动铃铛,海风将颤音送进他耳膜。某种遥远而熟悉的刺痛从后颈窜起,他猛然抓住她手腕。铃铛坠入沙地的瞬间,他们同时看见对方瞳孔里跳动的篝火。
“你父亲……“
“你也有过……“
交叠的话语被浪声碾碎。苏瑶的指尖还沾着鱼腥,此刻正虚虚悬在他掌心的烧伤疤痕上方。十二岁那年,他举着父亲遗留的消防斧劈开实验舱门,飞溅的玻璃渣在皮肤上刻下这道印记。
“我偷的不是鱼。“她突然退后半步,铃铛在沙地上滚出蜿蜒的轨迹,“是冷冻舱钥匙。“月光在她睫毛上碎成盐粒,“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我妈。“
林墨的鱼篓翻倒在礁石间,竹条散开成父亲教过的逃生结。潮水漫过脚背时,他弯腰捡起铃铛,系绳缠绕在指间的触感与记忆中父亲最后的拥抱重叠。苏瑶的呼吸扫过他后颈的编号刺青,那里正随着铃铛余震隐隐发烫。
远处传来渔船归航的汽笛,探照灯掠过他们之间不足半尺的间隙。林墨将铃铛塞进她掌心,指尖擦过那道烙痕:“海神会带迷路的人回家。“
“我从不信神。“她攥紧铃铛,金属棱角刺入掌纹,“只信……“
涨潮的浪头吞没了关键的词。他们一前一后踩着彼此的影子走回小屋,苏瑶衬衫背后的“墨“字被月光洗得发亮。林墨在门槛处驻足,看见父亲用红漆画在墙上的身高线——十二岁的刻度旁,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
天黑的看不见五指,海水开始涨潮。苏瑶忽然将鱼骨摆成消防斧形状:“密码我改了。”
“换成什么?”
“你猜。”
远处海平线上,陈建业的潜艇正浮出水面,瞭望塔的探照灯划过他们交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