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大明的3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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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赤地千里,人相食

额滴亲娘咧!这驴日的莫不是早看穿了额的计策?

还是说......

眼珠子滴流乱转中,王二想起刚才在河滩去而复返时,他可是亲眼看见这杀才用三眼铳轰杀了两名狗鞑子。

只是寻常官兵哪会用火器?

除非......他是锦衣卫?

念头刚过,王二瞳孔骤缩。

是了,这驴日的定是朝廷派来查闯营的锦衣卫!

先假扮普通官兵混入战场,又故意放走额这个“闯军溃兵”,就是要顺藤摸瓜找到大营位置!

王卷之盯着王二阴晴不定的脸冷笑连连。

这老阴逼带路时专挑芦苇密集的地方钻,且行走路线多是远离人烟的地方。

这货八成心里算计着什么。

若不是自己初到明末人生地不熟,急需一个土著带路,这会他怕是已经砍了这老阴比三回了。

呵呵一声,他用刀戳了戳王二的腰:

“老哥这路带得讲究啊,再绕三圈,咱们就能给阎王爷拜寿了。”

王二闻言喉结滚了滚。

方才故意引他绕路,就是想看看这杀才是不是真的失了魂,怎料这厮竟看出了破绽!

这厮很有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老子不能跟他硬碰硬,得想法子诓住他才是。

念头刚过,王二突然蹲地捶胸一阵哭嚎:

“额滴亲娘嗳!这世道连绕路保命都成罪过咧!”

说着他指了指周围:

“你当额是带驴逛庙会啊?这方圆百里至少有几十万大军驻扎,要是碰上官狗子额这脑袋就要搬家,要是撞见了老营兵就得拿你脑壳当蹴鞠踢……”

话没说完,王卷之直接呵呵:

“演,接着演,要不要爷再给你配段梆子!”

王二闻言一愣,旋即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额日!行咧,行咧,额走额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额这就回郏县啃观音土,你爱去哪随你嘞便!”

话音未落这厮已窜出十步,腰间搜刮的铜钱串甩得噼啪乱响。

还未走远,王二脚步渐渐放缓,听了听身后的动静佯装弯腰提靴。

这驴日的怎的没追上来?

按戏台子上演的,此刻王卷之应该跑过来揪住他的后领喝问“贼子哪里走”,怎的那官狗子连声咳嗽都没有?

一阵西北风吹过,卷起了漫天黄土,王二扯开裤腰带,黄汤滋在地上,叮咚水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趁这这功夫他余光瞥见王卷之站在原地抱着苗刀正望着自己。

额日!

这招“欲擒故纵”在勾栏里向来百试百灵,怎的遇上这杀才就哑了火?

莫不是方才演过了头?

要是能把这官狗子诓到大营,给的赏钱够自己在窑子里包三个月的姐儿了!

想起去年伏击左良玉部时,他装死躲过追兵还顺了一个把总的首级,那会何等风光?

可眼下到嘴的鸭子要飞,急得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响。

王二提上裤子烦躁的猛踹地上的一个小土包,碎渣子飞溅中露出了一具流民的尸骸!

吓得他提着刀就往回走:

“额思前想后,你驴日的脑壳挨过锤,要是在野地喂了狼,额王二还算甚义军好汉!”

王卷之看着去而复返的王二冷笑道:

“老哥还真是菩萨心肠啊!”

王二听了这话脖子梗得老高:

“那是,额们义军好汉可不像你们心狠手辣的官狗子!“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拉王卷之:

“走走走,额们先去冢头镇讨碗水喝!”

就在这时,王卷之手里的苗刀骤然横在王二颈侧:

“带路可以,若再绕道......老子把你腌成腊肉送给孙督师当下酒菜!”

王二小腿肚子直抽筋,嘴上却硬得很:

“额对天发誓,要是存坏心就叫雷劈......”

话音未落,天际划过一道闪电,映得他油光光的脑门青白一片。

王卷之抬脚踹在王二屁股上:

“老天爷都看不过你这满嘴跑骡子的德行!”

王二踉跄了两步,挠了挠头也不恼。

王卷之提着腰刀抬脚向前:

“带路带路,到了冢头你走你的小鬼桥,我闯我的阎王殿。”

……

暮色里腾起的黄雾中,王卷之踩着龟裂的田垄前行。

抬眼望去,延绵十里的地缝如同蛛网,最宽的裂口能塞进孩童的胳膊。

枯死的树林杵在视野尽头,枝桠扭曲如骷髅指爪,走近细瞧树皮早被饥民扒得精光。

西北风卷着沙砾掠过荒原,露出半掩在土里的陶罐。

王卷之用刀尖挑开,罐底黏着层黑褐色的观音土饼渣,边缘还留着细小的牙印。

三丈外的沟渠里堆叠着七八具瘦骨嶙峋的尸骸,最上边那具腹部鼓胀如球,嘴角渗出的土浆已风化成壳。

此情此景让王卷之不由得一阵唏嘘:

“史书里简简单单的赤地千里,人相食几个字,竟不及眼前半分惨烈。”

走在前头的王二突然被什么绊了个踉跄,低头看时竟是具尸体,他假装没看见,一脚把尸体往沟里踢了踢:

“额们从米脂往河南打时,路上尽是吃人窟窿,老树皮刚啃完,各村就立起'吃人账',瘦的换胖的,男丁换婆娘,活人折成七钱银子一斗米。”

王卷之闻言没有说话,静静看着西北风卷起王二褪色的红头巾:

“过了黄河更瘆人!三原县七个村子换着吃娃娃,县太爷还收'人牙税',每副童骨抽三成精面!”

远处传来野狗呜咽,王二突然抄起厚背砍刀劈向土包:

“你跟额说说,额们义军为啥要反?”

王卷之的指节在苗刀刀柄上攥得发白,但却只能沉默以对。

他曾带团走过十三朝古都的遗迹,见过博物馆里陈列的明末人口断崖示意图,甚至能背诵《明季北略》里“人相食,死者塞道”的记载。

但那些玻璃展柜后的文物,怎及眼前的情形来得刺目?

所谓“天下大势”,不过是万千蝼蚁用血肉在历史车轮上写的血书。

郏县之战后仅四年,这片土地将再次被清军铁蹄蹂躏。

那些高喊“迎闯王不纳粮”的饥民,到死都不会知道,他们用白骨铺就的改朝换代之路,不过是另一轮血腥轮回的开端。

王二看着沉默的王卷之嗤笑:

“你们这些官狗子顿顿有肉时,可知观音土塞腚眼的滋味?”

王卷之沉默半晌正要回答之时,东南方土坡后突然窜起火光,将远处的荒村轮廓映得鬼影幢幢。

紧接着几声凄厉的惨叫随风钻入二人耳中。

王二吓得后退两步:

“额……额就说该绕道嘛!”

王卷之一把抓住想要扭头就跑的王二:

“老阴比,你心心念念的军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