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劳伦的课
黑色的长裙已经被雨点打湿,耷拉着裙摆,白色的围裙则是沾染了少许的脏污,但邦比无暇顾及,匆匆将用来垫脚的木板放好,好让地面那一两厘米的水可以不触及薇尔莉娜的鞋子。
而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少女则是保持着低垂眼眸的姿态,望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她用左手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指腹,不断回味刚才的触感。
“小姐,您脸颊怎么红红的?”
“啊?”
薇尔莉娜猛地抬起头,隔着额前碎发打量着比自己矮上半个脑袋的邦比,她正撑着大到可以轻松容纳三个人的雨伞,在台阶下方等待。
“不、没有,”薇尔莉娜轻轻摆手否认,“我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语罢,她缓步向下,踩在两根宽大的实心木条上,在高于水面五厘米左右的位置朝着马车的台阶走。
邦比也同样踩在木条上,只不过她先于薇尔莉娜进入车厢,然后伸出手将其拉上。
披挂着防水斗篷的车夫在最后接过雨伞,回收木条,然后驱车前往郊外的别墅。
“小姐,您看起来心事重重?”邦比没有抬头,双手朝向自己的裙摆,用微量的火元素魔法轻轻烘干那块深色的污渍。
作为从这里毕业的学生,邦比的魔法技巧没话说,所以控制得恰到好处,也顺便给冰凉的车厢带去了少许暖意。
盯着她掌心的小火球,薇尔莉娜若有所思,轻声回答道:“我在想,我来这里上学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之类的……”
毕竟她是皇族,身份不一样,即便入住的是学校特别配置的别墅,也很有可能给一般学生带去影响。
比如说身份上的差异极有可能造成别人过分恭敬的态度,又有可能因为其他学生亲昵的言语而招致护卫或者是随从的不满——
不对,后者应该不大可能。
因为方才劳伦对薇尔莉娜说着一些不那么尊敬的话的时候,邦比可是一点没有护主的想法。
她甚至在一侧暗自兴奋,嘴巴里头还嘀咕着“这就是真正的劳伦学长啊!”之类的话呢!
但是薇尔莉娜敢放心,如果有刺客的话,她绝对是会拼上性命的,就像她在那个梦境中所看到的一样,邦比和一众此前不被她所重用的女佣,血战到了最后一刻。
即便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相较之下,原本的那位“心腹”女仆长,则是出卖自己的行程信息,在自己的食物中下毒……却还能够说些“忠诚于您”之类冠冕堂皇的话。
“要说不会那肯定是假的咯,我当年上学的时候也有不少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邦比将魔法取消,用手揉搓了一下干燥的裙摆,“麻烦死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怒色。
薇尔莉娜皱了皱眉,没有询问或是打断,静候她的回答。
雨点稍微变得松散些,落在车厢的木制外壳上传来沉闷的响声,泥土的芳香混杂在略微有些焦糊味的空气中,在车厢中静静蔓延。
“有权有势的家伙会仗着血统瞧不起人,会用钱侮辱别人,甚至还会践踏他人的珍视之物!”她咬牙切齿,面容可怖。
这种话要是传出去,掉个脑袋都算轻的,但是薇尔莉娜不会这么做,因为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事实。
“就连那些个教授们也是如此,包庇、搪塞、敷衍了事,甚至不想为平民学生提供咨询和帮扶!”
邦比的抱怨依旧,因为她本身就出身卑微,家里头不是很宽裕,入学的名额也是凑巧通过了考试,学费也要靠勤工俭学和接取战斗部的委托任务来赚取,就这么熬了四年。
结果毕业之后不得不按照家里的安排,去皇宫给人家擦玻璃。
要不是上周得到了薇尔莉娜莫名其妙的赏识和提拔,怕是还不起上学时候家里供她读书时候欠下的债务。
“那你在学院一定很——”
“不哦,一点都不。”邦比打断了薇尔莉娜那无法共情,只是为了安慰而挤出来的怜悯,令薇尔莉娜有些错愕,遂羞愧地低下了头。
她无法理解遭受了不公待遇的人的感受,正如她在梦中无数次被“老师”责备的那样——“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她忽然想起来了这句话,所以才会感到羞愧。
“因为劳伦学长为我们争取了所有。”邦比的脸上泛起些许笑容,和她掌心的小小光球一样暖和。
“劳伦·费舍?”
“对的,就是劳伦学长,他是边境男爵的孩子,但是却没有贵族架子,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原本是商人吧?买了个爵位才成为贵族的——”
“但是他瞧不起那些装腔作势的贵族,在学校经常给我们这些人说好话,甚至还带头反抗老山羊为首的贵族们!别提有多痛快了!”
邦比说到这儿的时候,挥了挥拳头,澄澈的眼眸中全是对曾经自己也参与其中的回忆和缅怀。
兴许现在的劳伦和泰伦不对付,就是当年开始的吧?当时的泰伦已经是特级教授了,而劳伦是十三岁入学的天之骄子。
而现在……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冒昧打断一下,‘老山羊’是?”薇尔莉娜见邦比的脸色缓和,便也决定为自己的困惑找找答案。
她从这些简单的描述中已经大概理解了曾经的劳伦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又下意识将其和梦境中的“老师”做对比,可对“老山羊”的好奇更甚一筹了。
“就是泰伦教授,”邦比笑道,同时用双手抵在下巴,模仿了一下那长长的胡须,“那胡子曾经被劳伦学长烧掉过,后来求着校长给复原的!”
“啊?”
“真的哦!还有还有……”
……
雨后的晨光穿透云层,将水珠点染成碎金。
青石板缝里钻出的蕨草托着露水,每片绒毛都缀满晶莹,像捧着整个夜色的馈赠。
男人蹲在庭院的草丛边,指尖刚触到叶片垂下的水珠,那圆润的光斑便倏地滑落,在他掌纹里洇开一道微凉的印记。
“真不想上班啊……”劳伦抱怨了一声,惹得路过的三两学生纷纷撇去视线。
其实劳伦负责的课室就在前面,只是因为上课铃没响所以才在路边打发时间。
中庭里面的蓝铃草已经被打落了相当一大部分,劳伦昨晚回来的时候稍微抢救了一下,没成。
现在这些雨后冒出来的新芽正在快速抢占空间和养分,过段日子又要除草了。
“啧……那群东西死了就死了,你该不会还想种一批吧?所以说没品的就是没品的,还不快滚回去上课?”
“哪来的狗叫?”
劳伦左右环顾,故意无视了面前缓缓走来,还顺手抚摸胡须的泰伦老登,阴阳怪气了回去。
“嘿呀!你这大不敬的玩——”
“叮咚~~叮咚~~”
泰伦老登听见劳伦骂的如此生动,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优雅地骂回去,却不料铃声响起,只得作罢,匆匆走进对面一栋教学楼。
闻声,劳伦也不得不扶着膝盖起来,然后结束和泰伦老登的嬉闹,进入自己的课室。
魔法基础学,劳伦·费舍,选修课。
由下而上排布的课桌被分成了十五排、十五列,每五列的课桌会合并在一起,空出来两个方便通行的过道。
因为游戏里面对于上课的内容都是一段文字带过,而在这之后没多久他就加入了皇女派,自然也就离开了这三尺讲台,所以劳伦不知道他身穿进来之前上课的情况如何。
但不可能是座无虚席——
眼下正是如此。
这节本来只属于抢不到课程的可怜儿会选择的路边课程,此时此刻却坐满了人,人声鼎沸不说,议论此起彼伏,甚至有山呼海啸之势。
而造成这一现状的诱因也不必多说,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位置的,那一抹淡雅的矢车菊般柔和的蓝发的少女,不知为何顶着浅浅的一圈黑眼圈,挺直了小身板,全神贯注地盯着劳伦看。
不是姐们,你要是熬夜了就去最后一排睡觉,别来前排霍霍我的寿命,还有,千万别死在我的眼睛里!
其实薇尔莉娜也不想这样的,谁叫昨天下午回去之后听邦比说了好多关于劳伦·费舍的传奇校园生活,一下子入了迷,无法脱身,遂熬了夜。
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熬夜,本来带着罪恶感和对第二天的不安,却被邦比绘声绘色地描述劳伦是怎么烧掉泰伦的胡子一事给轻轻带过。
现在,薇尔莉娜很兴奋,因为终于可以听劳伦讲课了,而且邦比还给她泡了花茶,用保温魔法储存在手边的水杯中!
只不过嘛……邦比不是说这节课没什么人的吗?怎么都坐满了?
看来劳伦·费舍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不堪嘛!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吧!
“哈……麻烦了,”劳伦挠了挠后脑勺,“没带教材,我说怎么两手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