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六
握手，是薇尔莉娜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下下策。
因为她实在是有点在意劳伦的事情，有点！真的只是有点！而不是非得要知道不可。
其实在劳伦起身离开的时候，薇尔莉娜就发现了少许端倪，因为那个过分真实又虚幻的梦境当中，老师也曾经在某个开会的场景最先离席。
呸呸呸！才不是老师呢！梦里的又不是真的！
薇尔莉娜在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唤他为“老师”的一瞬间，便立刻改口了。
但是梦境中劳伦的手掌宽厚，虽然只有一只手臂，但是却孔武有力，并非是粗鲁厚实的手掌，而是能给人无尽的温暖和安心感的存在。
所以她觉得现在，在这里，假借和大家握手打招呼的借口，兴许就能够摸到劳伦·费舍的手掌，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劳伦·费舍的手是长年握持长剑的手，有厚实的老茧，是他锻炼许久之后的结果，身为魔法师却鲜少使用魔法，身为剑士却失去了一条手臂。
这就是劳伦·费舍在薇尔莉娜梦境中的特征之二。
所以她决定要摸一摸，但是单纯去摸劳伦的不好，他会掉脑袋的。
之后再找个时间和他私下见面又有些怕撞见旁人眼线，又或者招致对方的误会，所以干脆就现在，在这里解决问题。
因而，薇尔莉娜在说出自己的小小请求之后便从单人的小沙发上离开，绕过长沙发的后侧来到了办公桌前。
隔着办公桌，薇尔莉娜率先伸出手，她甚至不必使眼色，年长了将近千倍岁数的校长便立刻握了回去，但却并没有立刻松手。
“嗯？”薇尔莉娜正准备松手的，可是手指却被紧紧地钳住，松不开分毫。
校长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薇尔莉娜的瞧见，很快便捕捉到这位不谙世事的皇女大人神色上的动摇。
在薇尔莉娜宣布退选的时候，校长收到大皇女尤莉·克洛罗威尔的邀请为其做全身检查，原因就是薇尔莉娜说自己得到了神明的垂怜，得以窥见未来一隅。
可在教皇、校长的双重检查之下，却无法得出“过劳”导致的心律不齐、失眠多梦之外的结果了。
所以关于薇尔莉娜是否有幸先于圣灵修会的圣女得到神明的瞥视这一点，其实是存疑的。
因而，校长自始至终地觉得她是为了别的目的而退选的，说不定就是因为门口那个薪水小偷——
薇尔莉娜瞧见校长那个圆圆的脑袋向左侧歪了一下，她借着薇尔莉娜的身体作掩护，偷偷地盯着门口的劳伦看。
被发现了？不应该吧……
薇尔莉娜惊觉不妙，立刻用力，强行挣脱了这位长耳朵的白嫩小手，然后转而走向了已然站起的七位特级教授。
按照社会地位，第一位上来握手的是泰伦·贝尔侯爵，建国元勋的后代，也是宫廷魔法师的一员，两人见过多次，基本上是在皇族宴会，小部分偶遇是在皇家大剧院。
“我是万万没想到您愿意莅临此处，我代表魔法应用学所有的讲师欢迎您的到来，有什么问题请随时来找我，我都能为您解答！”泰伦虽然瞧不起薇尔莉娜，但她毕竟是皇女，是条人脉。
稍作寒暄之后，薇尔莉娜便十分自然地转向了其他几位，来这里之前她就做足了功课，对于每一位教授分属的不同学科、在哪一方面的研究颇有建树，她都了然于心。
可来到担任现代基础学的两位教授面前，她却一时有些无法按照方才对待其他教授那般说话。
原因很简单，因为现代基础学是进入新时代之后才设立的学科，教导的东西在其他魔法师眼中则是异类，数学、物理、化学以及魔法和现代科学的结合。
属于是相当邪门的东西，甚至有些学生从这里走出去，却不研习魔法，而是转而开设了工厂，和那些没能得到神明垂怜的普通人无异。
所谓神明的垂怜，便是绝大多数魔法师都同样拥有的“种子”，只有拥有“种子”，才能接触魔力，才有资格研习魔法。
神圣霍尔海雅帝国总人口五百万，其中有且仅有三十万人成为了魔法师，其余的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所以现代基础学，可以说是将魔法普及化、普适化的一门学科，这门学科的奠基人是五级魔法师的卢修斯，他的成果是普及到整片欧泊大陆的魔法动车。
可是这里称赞一个已经去世的老人真的有必要吗？不应该多多夸赞现在的基础学教授吗？
可是又该夸奖他们一些什么呢？
薇尔莉娜少见地陷入了沉思，但身体依旧是做出了动作，她伸出手，先和和蔼的特级教授握了握手，简单寒暄了几句之后，在略显尴尬的无话可说状态下来到了正餐的面前——
劳伦·费舍。
他的脸上也同样挂着造作的笑容，就像是下班冲进电梯，结果老板下一秒进来的那种强颜欢笑。
老板在打量你，你不能不去搭理老板。
“您好，准一级教授劳伦·费舍先生。”薇尔莉娜一边念出他的职称和名字，心里头抱怨了一句拗口。
其实刚才隐隐有脱口而出“老师”二字的念头，多亏了她在上一位特级教授那儿没怎么说话，一直在心里头默念这一串台词，这才没有出错。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就是焊死在了劳伦的脸上，死死地盯着，片刻不分离。
她这是在对照那逐渐模糊的记忆中的那张脸，试图找出这两个人的差别，好迫使心中的自己承认那只是一个梦。
可是眼前的男人虽然略显疲倦，但这困乏的模样和梦中的“老师”简直一模一样，更别说他这张脸和记忆中一样俊俏，甚至还要年轻些。
但最重要的，应该还是手——
薇尔莉娜挤出标准的营业笑容，然后伸出右手试探，伸出去的时候她还停滞了一下，心说会不会冒犯到独臂的劳伦，仔细一想他断的是左手，而且现在也健全。
劳伦皱着眉头盯着这个偷感十足的六皇女，心说你一秒八个假动作是想干啥啊？看一会儿我的脸，又红着耳根子盯我的手，想干嘛？
吉X吉影啊？
可对方伸出手来了，劳伦也不得不回应一下，便低沉着气息，敷衍了事道：“您好，薇尔莉娜同学，希望以后咱们可以少点见面，希望您可以自己独立解决所有作业，最好是别选我的课。”
要是换成一般服务业，劳伦此时说出的话不亚于“讨厌您来，很不高兴为您服务”，但是鉴于他说话的声音很小，而且他平时在学院里面也是这个做派，所以还没人指责他的不是。
而且这也是薇尔莉娜自己要的“一视同仁”。
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还不握手！
她分明看见劳伦伸出手了，距离自己也仅仅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为什么不握上来啊！
薇尔莉娜心中震怒，却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主动缩短距离握上去——因为这不是淑女的行为，是不合礼仪的。
与此同时，身后又传来泰伦侯爵的骂声：“劳伦·费舍！你别太过分了！这可是皇女殿下，你怎么能——”
“欸欸欸！老泰伦，你也别太着急嘛……”冒险统筹的教授立刻拉住瘦削的泰伦老登，同时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抿嘴偷笑的校长大人。
注意到屋内几位教授都在让自己拿定主意，她便收回了笑容，冷冷道：“这不挺好嘛，劳伦教授本就是这种怕麻烦的性格，他的一视同仁便是如此，对我都从不吝啬呢！”
校长的笑声打消了场面的尴尬，也让薇尔莉娜脸颊的滚烫消去些许，最后终于等到了劳伦握上来的手——
他们的手在空气中短暂地停顿，像两片试探的云。
他宽厚的手掌像一片温暖的陆地，将她纤细的手指全然包裹，拇指摩挲过她手背淡青色的血管，掌纹里蓄着阳光烘烤过的温度，让她想起大姐在冬日里端来的灵寿羊羹汤。
那温度顺着她纤细的腕骨攀爬，惊得她指尖轻轻一颤，薇尔莉娜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轻轻抚过他的指腹，又用拇指在他虎口轻轻揉搓了一下。
这触感太鲜明，以至于她耳尖倏地烧起来时，竟分不清是手掌中藏了个微缩太阳还是血液在沸腾。
只因他的手柔韧滑腻，没有半点握持过器具的样子，兴许是不喜欢用法杖，故而手掌没有半点褶皱和茧子，全然不是一个剑士该有的手。
“谢谢您，今后还要多多叨扰……”最后，薇尔莉娜意犹未尽地松开手，虽然这并非剑士的手，可这份宛若冬日暖阳般的温暖却令她动容。
而在她松开手的一瞬，劳伦也点了点头，最后十分飒爽地转身开门，快步离开。
只是他并未立刻离开顶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躲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将自己锁在隔间里头。
他坐在马桶上，褪去西装外套，撩起衬衫袖口，一直卷到了上臂的部分，将一层明显和自己肤色不同的拟造皮肤撕了下来。
一直从手肘到手指，褪下来一整层薄如蝉翼的皮肤，最后丢入马桶冲掉了。
“真是个老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