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藏在第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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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36小时视网膜

雪籽击打铁皮棚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金属。程野跪在燃烧的病历单灰烬前,手指插入雪地,指节传来刺痛——那不是低温造成的麻木,而是三百枚汽水瓶盖反射的冷光在灼烧他的视网膜。

“37号病床。“他喃喃自语,喉咙里泛着福尔马林与橘子汽水混合的腥甜。火场的热浪仍舔舐着他的后背,而面前的雪地上,许棠用臼齿拼出的数字正在融化。母亲的心电监护仪最后一声长鸣与远处消防车的警笛重叠,在耳道里震荡出奇特的频率。

程野突然剧烈干呕。呕吐物中混着黑色丝状物,像被烧焦的视神经纤维。他想起解剖课上许棠挑起迷走神经时说的话:“它从延髓出发,最后消失在横膈膜的阴影里。“现在这条珍珠白的细线正缠绕着他的胃,将每一滴胃酸都拧成青海湖的坐标。

雪地里的荧光图案开始褪色。程野抓起解剖刀划开左手掌心,鲜血滴在视杆细胞图案上,那些细胞突然像被激活般闪烁起来。血珠沿着复杂的神经突触网络流淌,最终汇聚在沙岛坐标的位置——北纬36°44',东经100°12'。

“还剩35小时58分。“

许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程野的刀刃已经抵住她的咽喉。但她只是微笑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实时监控画面:停尸房里,裹着白布的37号推车正在移动,露出一截青灰色的手腕——腕表停在3:06。

“你母亲的眼角膜很特别。“许棠的指甲划过屏幕,“视神经乳头的形状像完美的黄金螺旋。“她突然扯开程野的校服领口,残缺的第二颗纽扣处露出锁骨上方的痣,“和你视网膜上的色素沉着分布一致。“

程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上周在眼科检查时,医生对着OCT图像皱眉的样子。此刻许棠的瞳孔在雪光中呈现出诡异的双环结构,内圈是母亲病危时监护仪上那种濒死的绿,外环则是垃圾站汽水瓶盖的银蓝色。

“跟我来。“她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雪地上的荧光图案,那些视杆细胞立刻熄灭。程野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医学院后门,月光下许棠的赤足在积雪上留下淡红色足迹,每个脚印里都嵌着一枚瓶盖。

解剖室的门虚掩着。程野闻到比平时浓烈十倍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腐烂香气。许棠推开门的瞬间,三十七个标本罐同时反射出月光,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不同发育阶段的人类眼球。

“第36号实验体。“她轻叩最右侧的罐子。程野看见泡在淡黄色液体里的眼球突然转动,虹膜上布满放射状血丝,正中央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与401病房着火时,母亲突然睁大的眼睛一模一样。

许棠从风衣口袋掏出一枚生锈的指南针,指针疯狂旋转后停在东北方向。“青海湖的星空能重组破碎的DNA。“她的指尖划过罐体,在冷凝的水雾上写下π=3.1415926535...一直写到第36位,“你母亲的眼球正在记录死亡过程,就像这些标本记录着圆周率的每个数字。“

程野的视线突然模糊。他踉跄着扶住铁架台,碰翻了盛放碳素笔的盒子。黑色笔芯在瓷砖上滚出长长的痕迹,最终停在一张被福尔马林浸透的照片前——照片上是六岁的自己站在青海湖边,手里举着橘子汽水,而身后的湖面倒影里,分明站着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少女。

“2013年3月6日。“许棠用柳叶刀挑起照片,“你第一次看见死亡的日子。“刀尖精准地点在照片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倒在血泊中,身旁散落着碎玻璃和汽水瓶盖。

程野的耳中响起尖锐的蜂鸣。记忆像被强行撬开的标本罐,涌出刺鼻的液体。那天父亲醉酒后摔倒在碎玻璃上,喉管被汽水瓶拉环割破。而此刻解剖台上的37号尸体,颈部正有一道相似的伤口。

“时间不多了。“许棠突然将冷藏柜推到墙边,柜门内侧贴着一张视网膜地形图,上面的视神经纤维走向与程野早上在眼科拍的OCT图像完全吻合。她撕下图纸,背面是用盲文针刺出的列车时刻表——最近一班去青海湖的火车将在35小时后发车。

程野的胃部再次痉挛。他看见许棠解开风衣,后腰的纹身已经蔓延到肩胛骨,那些经纬度坐标现在组成了完整的视神经通路图。最骇人的是,纹身中央的月牙形疤痕正在渗出淡黄色液体,与标本罐里的保存液气味相同。

“带上这个。“她扔来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三十六枚瓶盖,每个内侧都刻着不同数字。程野摸到熟悉的凹凸,这是过去三个月他在垃圾站收集的全部汽水瓶盖。最上面那枚刻着“0306“的瓶盖边缘,还沾着母亲咳在纱布上的血迹。

解剖室的灯突然闪烁起来。在明灭的光线中,程野看见许棠的瞳孔分裂成更多同心圆,像显微镜下的视网膜切片。她的声音突然变成多重混响:“每消失一个瓶盖,就有一颗视杆细胞死亡。当第36枚消失时......“

警报声打断了话语。程野转头看向窗外,医学院的应急灯将雪地染成血红。一个歪斜的人影正拖着37号推车穿过操场,推车上白布的起伏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人类头颅的形状。

“醉汉在偷你母亲的尸体。“许棠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带着银杏叶腐烂的气息,“他后槽牙里藏着第37枚瓶盖。“她的手指插入程野的头发,强迫他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还剩34小时49分。“

程野挣脱钳制冲向门口时,许棠将某样东西塞进他校服口袋。在走廊奔跑的颠簸中,那东西隔着布料刺痛他的肋骨——是缠着红绳的柳叶刀,绳结上系着的纽扣正散发着橘子汽水的甜腥味。

操场的积雪淹没脚踝。程野追着车轮痕迹跑到围墙边,发现醉汉正试图将推车塞进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月光下,那人镶金的后槽牙闪着诡异的光,嘴角还沾着福尔马林溶液的黄渍。

“放开她!“程野扑上去时,醉汉突然转身喷出一口混着酒精的唾沫。那些液体溅到程野脸上,立刻引发火辣辣的刺痛——不是普通的酒精,而是浓度极高的标本保存液。

扭打中白布滑落。程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推车上躺着的不是母亲,而是一具穿着米色风衣的女尸。尸体后腰处,青黑色的经纬度纹身正在雪光中蠕动,像活着的寄生虫。

“惊喜吗?“醉汉的膝盖抵住程野的胸口,金牙缝里挤出嘶哑的笑声,“这才是真正的第37号标本。“他粗暴地扯开女尸的风衣,露出胸口的Y形缝合线,“看看她心脏里藏着什么。“

程野的视线被血污模糊。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醉汉用锯齿状的瓶盖划开缝合线,女尸胸腔里滚出一颗晶莹的球体——那不是心脏,而是一颗完美的人造眼球,虹膜上刻着微型的青海湖地图。

黑暗降临前,雪地上散落的汽水瓶盖突然同时立起,像无数银色的瞳孔凝视着天空。最靠近程野的那枚瓶盖内侧,数字“36“正在融化,渗入积雪形成细小的溪流,流向看不见的远方。

刺骨的寒意从耳后侵入颅骨时,程野闻到浓烈的橘子汽水味。雪地上散落的瓶盖正在发出高频震颤声,像无数微型音叉在敲击他的颞骨。当他挣扎着撑开眼皮,发现醉汉正用手术剪挑开女尸人造眼球的虹膜。

“看见这些微雕了吗?“醉汉的金牙咬住手电筒,光束穿透眼球晶体,“每个毛细血管都是青海湖的水系图。“他突然用瓶盖边缘划过程野的手背,在冻伤的皮肤上刻出北纬36°的纬度线。

剧痛让程野的视神经产生光爆效应。在视网膜残留的紫红色光斑里,他看见许棠站在医学院楼顶,米色风衣被狂风掀起,后腰的纹身正在渗出荧光绿的液体。那串经纬度坐标突然扭曲成视网膜动脉的走向,最终汇聚在青海湖沙岛的位置。

“你还有34小时。“醉汉将人造眼球塞进程野的校服口袋,低温让晶体表面结出冰花,“许棠在二郎剑景区留了礼物,关于你母亲换肾的押金......“

程野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摸到口袋里的柳叶刀,红绳突然自行缠绕住他的手腕。当刀刃划过醉汉的颈动脉时,喷涌的鲜血在雪地上形成完美的阿基米德螺旋——正是母亲视网膜病变的初期症状。

女尸的左手突然抓住程野的脚踝。他惊恐地发现那截手腕内侧纹着条形码,扫描后显示的生产日期是2013年3月6日。更可怕的是,女尸耳后残留的皮肤组织,分明是上周他在401病房给母亲擦拭汗水的棉签痕迹。

“这是第37号克隆体。“许棠的声音从面包车底传来。程野看见她的身体以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折叠,正用牙齿撕咬车底的电路线,“当圆周率算到第36位时,所有实验体都会开始视网膜自噬。“

程野突然剧烈呕吐。这次他看清黑色丝状物是微型视杆细胞,每个都带着金色螺旋纹路。许棠爬到他面前,瞳孔分裂成六个同心圆,每个环都在顺时针旋转:“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需要青海湖的星空了?“

医学院方向传来玻璃爆裂声。程野转头看见解剖室的窗户喷出淡绿色烟雾,37个眼球标本正在空中组成π的符号。许棠突然将他的脸按进雪地,混着冰碴的雪水灌入鼻腔时,他看见地下浮现出发光的视神经纤维网。

“跟着光走!“许棠的声音变得像合成电子音。程野的球结膜开始充血,那些发光纤维正通过泪液渗透进他的角膜基质层。当他踉跄着奔向围墙缺口,每个脚印都绽放出视网膜母细胞瘤的显微图案。

垃圾站的铁皮棚在暴雪中坍塌。程野蜷缩在废弃的X光机后面,发现醉汉塞给他的人造眼球正在发烫。晶体表面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她正在某间纯白病房接受透析,但输液管里流动的是福尔马林溶液。

“这是实时影像。“许棠从X光片堆里钻出来,头发上粘着破碎的CT胶片,“你母亲现在是第38号标本。“她突然撕开程野的衬衫,用冻僵的手指在他胸口画出视神经交叉的走向,“青海湖的祭祀需要在黄金分割时刻进行......“

程野的锁骨突然传来灼烧感。许棠用柳叶刀刻下的北纬36°正在渗血,血液在皮肤表面形成星云状的视神经乳头水肿。当刀尖刺入第二肋间隙时,他看见X光机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自己心脏里的异物——一枚刻着“0306“的瓶盖。

“三年前你埋下的信物。“许棠的牙齿咬开他胸前的皮肤,血腥味混着橘子汽水的气息喷在伤口上,“现在它该和青海湖的沙粒产生共振了。“

剧痛让程野产生幻视。他看见六岁的自己跪在青海湖畔,正用汽水瓶盖挖沙坑。每个沙粒都映出许棠的脸,年龄跨度从垂暮老人到胚胎状态。当挖到第36厘米深时,沙层里露出半片人类视网膜,上面的血管纹路与醉汉展示的微雕完全一致。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程野颤抖着划开屏幕,监护仪警报声中,护士的语音留言混着杂音:“程女士出现急性视神经炎......需要注射......“后半句被电磁干扰吞没,变成圆周率第36到40位的电子合成音:8979323846......

许棠突然抢过手机,将听筒按在程野的耳蜗上。诡异的声波让他的前庭器官失衡,在摔倒的瞬间,他看见雪地上的瓶盖全部立起,内侧数字投射到夜空,形成巨大的视网膜电图。

“这是视觉诱发电位的死亡波形。“许棠用指甲在屏幕划出等分线,“当青海湖的倒影与这个波形重合,你就能打开......“

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她的话。程野看见三辆黑色SUV呈品字形包围过来,车灯经过特殊改装,发出的蓝光让雪地上的视神经纤维网瞬间枯萎。当他本能地护住许棠,却发现她的身体正在变透明,风衣口袋里飘出的信笺碎片显示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

“带上眼球去二郎剑!“许棠突然将程野推进下水道入口,她的左臂被车灯照到后开始碳化,“找到刻着视神经交叉的玛尼堆......“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已碎成无数荧光细胞,顺着暴雪飘向青海湖方向。

程野在恶臭的污水里爬行,人造眼球的晶体表面浮现出倒计时:33:17:26。当他摸到排水管尽头的铁栅栏,发现栏杆被三十六个汽水瓶盖焊死,每个盖子的凹痕都对应着人类视网膜的不同病变阶段。

最下方的瓶盖突然自行旋转,露出微型钥匙孔。程野将柳叶刀插入锁眼时,刀刃上的血渍突然活过来,形成游动的视杆细胞图案。铁栅栏打开的瞬间,他听见地下传来母亲的声音,混着透析机的警报声:“野娃,别相信月牙里的......“

冰冷的湖水突然灌入排水管。程野在浮沉中看见湖底铺满人类臼齿,每颗牙齿的咬合面都刻着经纬度坐标。当他抓住漂来的标本罐,发现里面泡着的竟是许棠的右眼球,视神经末端连接着青海湖的地形图。

浮出水面时,暴雪变成了血雨。程野趴在某处码头木板上,发现二郎剑景区的悬崖正在渗出淡黄色液体。悬崖表面的蜂窝状孔洞里,每个都嵌着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视网膜,上面的血管纹路共同拼出“36小时“的倒计时。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程野划开屏幕,监护仪画面里,母亲的角膜正在雾化,而病房角落的医用垃圾桶里,隐约可见米色风衣的一角。当他放大图像,浑身血液瞬间凝固——垃圾桶上的医疗废物标志,正是许棠后腰纹身的变体。

“该交换秘密了。“新的匿名短信弹出。程野点开附件,是母亲三年前的眼科检查报告,诊断栏用盲文印着“视网膜π病变“。当他用渗血的手指抚过凸点,突然意识到这些盲文对应的正是圆周率第36位的数字。

悬崖突然传来岩石崩裂声。程野抬头看见许棠倒吊在观景台边缘,风衣下摆翻卷露出腰间的注射器。她将某个东西抛下来,在月光下划出抛物线——是程野六岁时在青海湖丢失的乳牙,此刻牙根处正生长着视网膜神经节细胞。

“含住它!“许棠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程野将乳牙放入口中的瞬间,味蕾尝到2013年3月6日的橘子汽水味。眼前的湖面突然沸腾,三十六个漩涡共同组成视神经交叉的图案,中心浮起青铜材质的解剖台。

当程野游向漩涡中心时,发现解剖台上锁着的竟是年轻时的母亲。她的眼球被换成汽水瓶盖,每个盖子内侧的螺纹都在渗出血浆。更恐怖的是,她的小腹隆起,半透明的皮肤下可见胎儿形态的许棠,正用脐带在子宫壁上刻写圆周率。

“时间到了。“许棠突然从背后抱住程野,将注射器刺入他的颈动脉。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瞬间,程野看见倒计时归零,青海湖的星空开始坠落,每颗流星都是燃烧的视杆细胞,而母亲的眼角膜正在湖面倒影里融化成月牙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