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善逸！！！善逸！！！”
房东在门外大力地锤着只有一层铁皮的门，砰砰作响。
在公寓楼里陷入沉寂的时候，房东面前的7室房门终于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打开。
陈旧的铁门在推动下，发出尖锐又刺耳酸牙的吱吱呀呀声。
门后露出小半张带着青黑眼窝的苍白的脸。
那个名叫善逸的青年大约18岁的模样，又矮又瘦，咸鱼一般的身躯上还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铁门停了停，又继续打开，终于完整地露出了善逸那怪异笑着的脸。
房东打了个寒颤，那扭曲的笑容让他觉得恶心又害怕。他十分不想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但没办法，自从这家伙入住这里之后，没有租客能够待一个月以上。
租客反映从7室房间中总有窸窸窣窣又诡异的笑声传来，不敢再待下去了。
因此，房东这次鼓足勇气，打算让这个家伙赶紧走人。
善逸的房间内是漆黑的，隐约有各种诡异木雕的轮廓，让人瞧着像是无间地狱里的恶鬼，禁不住地恐惧。
“善、善逸……”
房东的语气弱了下来，他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被那阴森的房间和善逸的怪笑给吓了回去。
这些月来，新的租客来了又走，他这房子的评分也越来越低，来看房的租客也越来越少。
想到这些，房东又提起勇气，为了钱，无间地狱是什么！他照样能闯个有来有回！
“善逸！你今天就给我搬出去！你在这影响了太多租客了！我不能把房子租给你了！至于押金和剩下的房租，就当是弥补我这些月来的损失！”
房东猛地越过善逸，大步跨进房间里，赶紧打开了灯。
“戛！”猛地被光亮刺激，善逸惊恐地发出一声，同时也将房东吓了个半死。
灯光驱赶了黑暗，同样也照亮了室内的各种鬼怪木雕，还有满地的木屑。
房东这时才看到善逸绑着绷带的手上握着小刀，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他在一片黑暗中一点一点雕刻着恶鬼木雕又一边怪笑的模样。
“把……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今天就带走！！！现在就走！！！”
善逸惊叫一声之后又恢复了沉寂，脸上依旧是恐怖的笑容，他模样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开始收拾东西，没有一丝反驳，只是他那偶然突然莫名奇妙、一惊一乍的多余动作，总是让房东心惊肉跳。
善逸用一个麻袋裹着满满的木雕走了，最后一声“嘻嘻”的笑声落下，一个木雕从麻袋的破洞中掉落，滚到房东脚下。
那是一个双手扒拉着大嘴的恶鬼形象的木雕，瞪大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门后的角落。善逸没有注意到它，房东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这个怪异的家伙在他面前多停留一秒。
天黑黑，善逸暂时落脚在公园的凉亭，他原本背着的麻袋已经不知所踪，只有他清瘦的身躯佝偻在靠椅上，低低地怪笑着，让经过凉亭的路人纷纷寒战遍体。
善逸手上捏着一张街上随意捡的招聘广告，上面写着包吃包住，截止日期就是明天。
第二天天还未亮，善逸就到了那招聘信息上写着的地点，那是在某个高大的工业园区最偏僻的角落，比他早到的人还有很多，全是年轻人。
善逸缩在人群里，模仿着别人的动作上交了身份证，等在乌泱泱的中厅里，听着那封闭的房间里偶尔走出一个“面试官”唤人进去面试。
一上午过去了……
一中午过去了……
直到下午五点，终于有人叫了善逸的名字。
“你身上有纹身吗？”
善逸佝偻着笑着摇摇头。
“你有不良嗜好吗？”
善逸抬头对那“面试官”笑了笑，以怪异的姿势摇摇头。
“你是学生吗？”
善逸笑着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拧成了麻花状。
“你接受夜班和两班倒吗？”
善逸脸上的笑浓郁了起来，突突怼到了“面试官”的脸前，戛地怪笑一声点头。
“好了，你先出去等消息吧。”
善逸扒拉在桌子上，似乎还在等“面试官”更多的问题。
然而“面试官”让善逸出去，喊了几遍之后，善逸突然脑袋左旋90度，下旋90度，对着“面试官”戛戛笑了两声，然后猥琐又紧张地挪出了小室。
善逸模仿着别人的动作交了钱，带着“车间主任”给他的棉被上了巴车。
巴车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大声说话，善逸坐在最后一排，在前一个人的脑袋上露出两只青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一个一个人，每一个被他盯上的人都会感觉一阵毛骨悚然，转头望去的，全被那双干枯的浑浊眼睛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其中最恐惧最煎熬的，莫过于善逸旁边的那个女生。她看着善逸在狭窄的座位上半蹲着鬼鬼祟祟地四处打量，不时还发出极低的“嘻嘻”笑声，感到恐惧还有恶心。
周边有个男生勇敢地站了起来，同善逸旁边的女生换了个位置。但是，才过十分钟，他也有些忍受不住善逸的各种诡异动作和笑声，索性闭上眼睛戴上耳机开始睡觉。
巴车咕噜噜五个小时后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像是在深山里开辟出来的一片平原，那里有一座座大型的厂房，还有被铁栅栏团团围住的生活区。
一辆辆巴车停下，人群开始争相涌进栅栏里面，生怕被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善逸也混在其中，但他手里原本拿着的棉被此刻也已经不知所终。
他们入了一幢脏兮兮的楼房，又被推搡着挤上了二楼，楼梯旁的厕所满地都是粪便，味道弥漫了整个楼层，但他们已经累得无所谓了。
垃圾也无所谓了。臭也无所谓了。粪便也无所谓了。
一间如教室一样的明亮房间里。
新的“主管”接收了这批人，之前神气洋洋的“面试官”“HR”“车间主任”这会儿全都变成了鹌鹑，被“主管”用刚才他们指点别人的口气指指点点着。
“这个不要！这个太丑！这个年纪怎么回事！下次像这样的人别送来了！”
“主管”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的善逸，被他那猥琐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个是什么鬼？赶紧让他滚！”
善逸同其他被嫌弃的人换到了另一个“教室”，其中还有其他人在。
一张一张纸被传来传去，一叠一叠身份证被换来换去，一个一个人被呼来唤去。
善逸蹲在塑料椅子上，偷偷地打量一眼旁边的人，又打量一眼旁边的人，模仿着他的“答案”在一张张不明所以的纸上写着。
旁边那个人被善逸盯得难受，干脆把写完的那些纸递给了善逸。
善逸忽地怪叫一声，立刻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让有些昏暗的“教室”里显得诡异。
又是折腾了两个小时，这时候已经半夜了，但生活区里依旧热闹着，刚从不知名工厂里放出来又钻进笼子里的人们喧哗着将手中的垃圾扔到视线内任何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
“你住这里！你！那里！还有你！这边！”
善逸同其他人一样被赶进了公寓楼。
像是“宿舍”一样的房间里有八张床，床上除了带着木刺的木板再没有其他。
有的人铺好床，舒舒服服地吃完夜宵睡去了。
有的人倒在木板上干巴巴地睡去了。
善逸蹲在木板上，黑暗中两只带着诡异光芒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另外四人的动作，屏息倾听他们的呼吸。
“吱吱、吱吱……”
善逸模仿着老鼠的声音轻轻叫着，“吱吱、吱吱……”
“怎么还有老鼠啊！”一人抱怨着，但抱怨了一句再没有说话。
“嗖嗖——嗖嗖嗖——”
“蟑螂？！”一人惊呼出声，但立刻无所谓地睡去了。
只有一人躲在棉被里借着从脏兮兮的窗户那里透过的一点惨白惨白的路灯光，看到了善逸猥琐的动作和不停翻动的嘴唇。
但他早被吓得打湿了后背，这会儿连灯都不敢打开，却又始终盯着善逸的动作，直到善逸簌地看向了他。
善逸的目光带着惨白的白光直直看向那人，脑袋向下旋转了120度，嘴角翘着诡异的弧度。
“啊！”那人吓得惊呼出声，藏进棉被里瑟瑟发抖再不敢露头。
一整夜，“宿舍”里不停歇地响着各种怪异的声响，那四人不安着，最后挡不住疲倦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善逸就被玻璃外透进来的晨光驱赶到了厕所，他在角落里抱着脑袋蹲下，过了一会儿又用极其奇怪的姿势倒立了起来，双腿歪曲着，嘴巴大张仿佛要窒息一般表情。
当其他人起来想上厕所时，打开门一看，就见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扭曲着翻着青眼。
“卧槽！！！这是什么鬼东西！！！”
那人因恐惧吓得连裤子都湿透了，然后狼狈地躲进棉被里更换。
天亮着，鬼怪都褪去了，四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们窃窃私语，对着善逸指指点点，还传出几道骂呵，但是他们还是不敢靠近善逸，生怕染上什么邪秽。
人群再度回到之前的各个“教室”，接着又写了一张纸一张纸。
然后大巴来了、面包车来了、电瓶车来了……
这些三五成群、茫茫然然、千里之外赶来的人挤进巴车里、塞进面包里……
“戛”，善逸佝偻着身子，被挤在人群中摇摇晃晃，跟着上了巴车。
压在善逸身上的那些人这会儿不在意善逸的各种怪异了，一个个全都期待地看着巴车外的风景。
入了工厂，善逸被换上了一件蓝色的衣服，四周闹哄哄的，这会儿无人在意善逸的怪异了，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班长的训话和指导。
善逸跟在小组的最后，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异的声响，但是所有这些声响都被机器的轰鸣声淹没了，没有人能听见，也就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