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混乱
“如果你愿意,我会认真考虑——纳你为妾,然后带你回到东方。当然,我希望你也再考虑考虑”
话音落地,屋里静得只能听见木柴劈啪的声音。
伊莎贝尔没有说话,但她的眼里慢慢泛起光。
陈安把手套重新戴上,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毕竟他想得到巴黎平民的支持,就要有比简单的恩惠更加紧固的纽带。
门外的一阵急促敲击打断了伊莎贝尔的思索。
气氛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冷了下来。
陈安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开门。
门外是两个搬运工,肩上搭着一捆捆粗布、旧袍子和几口装着炭团的麻袋,后面还有几名少年抱着破箱子,喘着粗气。
“阁下,这是下一批物资,”为首的工人把捆子往地上一放。
陈安扫了一眼,掀开了绣着不知道哪家家徽的布,深吸了一口还算清新的空气,推开前门:“接着干活吧。”
寒风卷着雪沫子,在教堂门前的空地上打着旋。新一批的亚麻衣物一捆捆地卸下来,带着仓库的霉气与灰土的潮腥,在空气里散开。
陈安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望着前方越排越长的人龙。
其中不少人打扮还算体面,有一个甚至还带了贴身男仆,完全不像是需要领救济的样子。
但更多的人衣衫褴褛,脸上起了冻疮,眼睑发红、嘴唇开裂,像是被冬天一点点啃下去的肉体。有人缩着脖子,不断跺脚取暖,脚底的木鞋裂着缝,露出里面裹着麻绳的脚趾。
果然赈灾还是要往粥里掺沙子。
“安德森……”伊莎贝尔低声靠近,她的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这批布料……和上次的不一样。”
她手里抱着一捆刚拆开的衣物,脸色发白,“里面没有羊毛,全是粗亚麻和烂布,而且好多都破了。”
陈安扫了一眼那布料,来自后世的他觉得其实都差不多。
“继续发吧。”他说,语气平静,他知道现在停下来只会更糟。
“可——”
“照单发。”他看着队伍,语气更沉,“我来想办法。”
一旁偷听的雅克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发衣服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很快,留给陈安想办法的时间就没有了。
“这是什么!一层破麻布也能叫衣服?!”
“我邻居领的是羊毛外套,凭什么今天就给我一堆烂布!”
“这是耍人呢?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穷鬼连公平都不配?”
愤怒像被倒进火盆的烈酒,一瞬间就烧起来了。
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将手中的衣服朝木台上砸来,更多人则趁乱推搡抢夺。几个十来岁的少年趁着大人吵架,拎起整袋麻布转身就跑。
“住手!排队!排好——”伊莎贝尔试图阻止人群,却很快被更大的吵嚷声淹没。
那是一种压抑太久后的失控,不只是因为衣服的粗劣,而是因为这场所谓“救济”的落差,揭穿了他们仅有的一点体面。
他们要的不是羊毛,是公平。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不是救济,是羞辱!是马萨林在耍我们!”一个光头大汉挥舞着拳头吼道。
陈安站在台上,眯着眼看着这一切。人群中有情绪、有推手、有愚蠢,也有掩盖得极好的敌意。他目光扫过几个带头起哄的人,试图记下面孔。
他不说话,而是从台上跳下,一步一步朝人群的中心走去。
“够了!”他大声喝道。
没有人听。
下一刻,一个满脸怒容的男人朝伊莎贝尔扑来,想抢她手中的包裹。
陈安没有犹豫,一记手刀精准击中那人的颈动脉。对方翻了个白眼,径直栽倒在雪地上,激起一片惊呼。
人群安静了半秒,然后骚乱更大。
就在混乱持续扩大的边缘,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都住手!”
人们纷纷回头。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短外套、帽檐压低的青年正高举双手,声音不大,却莫名清晰。
“你们要的是衣服,不是借题发挥去砸仓库。”他说,“如果你们今天把发衣的人打了,那以后还有谁还敢送布?”
他停顿了一下,又一指陈安:“你们看看他长什么样?东方面孔,陌生口音,一个才来法国几个月的外乡人。他图什么?出于同情心,为你们搭钱搭人手,还在这里站了一整天。你们真觉得他欠你们?”
这一番话,不完全合情理,但确实泼了盆冷水。
陈安和那人目光交汇,点了点头。
他顺势上前一步,脱下自己那件厚实的外袍,走到他身前,亲手披在他肩上。
“谢谢你。”他对人群说道,“既然你领不到羊毛,那就穿我的外套吧。东方的蜀锦,这件衣服的价值,我觉得你可能猜不到。”
台下人哗然。
站在雪地上的陈安此刻只穿着一件内衬单衣,整条胳膊都露在外面。他转身面对人群,语气沉稳:
“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也在寒风中挨冻,穿得也比你们每一个人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每一个角落,“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并没有那么贫困,但还是来领衣服,所以这样吧——我可以将这批衣服换成钱,一个人五锂,是市场价的两倍。你们可以拿钱去自由购买,或者留下钱,为日后准备。”
短暂的沉默后,伊莎贝尔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一个抱着婴儿发抖的老妇人身上。
雅克也咬了咬牙,也将自己的外套递给身边的瘦小男孩:“穿着这个,等我再回来。”
其他几个协助发放衣物的年轻人互看一眼,也纷纷将身上的衣服脱下。
望着渐渐消停的人群,陈安坐回木箱上,喝了口工人留下的烈酒取暖,寒意透骨,却没皱一下眉。
刚刚那位“普通市民”走近他,低声问:“安德森,你那件袍子……真那么贵?”
陈安嘴角勾起:“很遗憾,莫里哀,这只是普通外套,不过我可以送你一部剧作为感谢。”
“免了,我只要自己写的剧。”莫里哀摇头,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我来这里只是想为新剧找些灵感。没想到,竟和你演了这样一场即兴戏。”
听到这话的陈安突然有些害臊,但寒风很好地掩饰了他的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