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2章 勾心斗角
月光映照着沂州城外蜿蜒的沂水,沂水泛着幽冷的银光。
河面上,两百艘漕船的轮廓渐渐隐没在夜色中,船桨搅碎的月光在水面荡开,化作千万片细碎的银鳞。
完颜慧儿独立于河畔高岗,银甲映月,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如雕塑般静立,直到最后一缕帆影消失,这才转身望向身后的沂州城。
“入城!”
军令如冰,却在军中激起一阵躁动。
金军士卒早已按捺不住,先头部队迫不及待地冲向城门,眼中闪着贪婪的凶光。
其中一人舔着干裂的嘴唇:“听说沂州富户家的闺女水灵得很……”
话音未落,一道鞭影如毒蛇般袭来!
“啪!”清脆的鞭声炸响,那说话的士卒脸上顿时皮开肉绽,整个人被抽得踉跄后退,鲜血顺着下巴滴在铁甲上,发出“嗤嗤”的轻响。
“大金王师,不是山匪流寇。”完颜慧儿手握马鞭,冷若冰霜,声音比面色更冷,“我军是来收复失地的,如何能做此等丑事?”
银甲胸前的狼头纹在火把映照下龇牙欲噬,周身散发的杀意让周遭士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被打的千户捂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却在看到完颜慧儿身后缓缓走来的完颜檀奴时,立即跪伏在地:“末将知错!”
诸军见状,无不噤若寒蝉,完颜檀奴虽一言不发,但那如山般的威势已让所有人胆寒。
这位老将征战数十年,在军中的威望岂是寻常将领可比?
入城后,完颜慧儿立即命人在四门张贴安民告示。
纸上墨迹未干,便被贴于城中最显眼处。
告示旁,一队披甲执锐的金兵肃立,警惕地扫视着街道。
“都听仔细了!”一名通晓汉话的金军文书高声宣读,“大金国沂州安抚使完颜大人令:凡我军民,各安其业。有敢劫掠百姓者,斩!奸淫妇女者,斩!私闯民宅者,斩!”
三声“斩”字掷地有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
躲在门缝后窥视的百姓们稍稍松了口气,却仍不敢出门。
完颜慧儿立在城楼箭垛前,俯瞰这座刚刚易手的城池。
青石板街道上血迹未干,几具未来得及收拾的尸体横陈路旁。
她皱了皱眉,转身对亲兵道:“速去寻城中富户名单,今夜就办。”
亲兵领命而去,完颜慧儿的目光扫过城中几处高门大院。
她太清楚这些骄兵悍将的脾性,这些大头兵来打仗为的就是功名利禄,若不用金银堵住他们的嘴,明日这“安民”的戏码就唱不下去了。
寅时的更鼓刚过,沂州城却亮如白昼。一队队金兵举着火把冲进深宅大院,踹开朱漆大门,将还在睡梦中的富商巨贾从被窝里拖出。
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金银珠宝被一箱箱抬出,堆积在府衙前的广场上,堆成小山。
“万户,共抄没十二户,得金银三十万两,绸缎五千匹,粮食……”书记官捧着账册,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抖。
完颜慧儿挥手打断:“不必细报,全部按功赏给将士们。”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卢万家奴的部下一文不给,就说他们的万户另有安排。”
书记官愕然抬头,偷眼望去,却见完颜慧儿眼中寒光闪烁,顿时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城外大帐内,完颜檀奴独坐案前,粗粝的指腹缓缓抚过佩刀上的血槽,刀身映着烛光,隐约可见几道难以擦拭的暗红。
帐帘轻动,带进一缕夜风。
“父亲。”完颜慧儿掀帘而入。
卸去银甲的完颜慧儿一袭素袍,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烛光为她精致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唯有眉宇间那道竖纹,仍透着白日里的杀伐之气。
“赏赐都发下去了?”老将头也不抬,刀锋在磨石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按功劳大小,分毫不差。”完颜慧儿执壶斟茶,白雾氤氲中,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会儿各营都在赌酒喧闹,卢万家奴的部下却连庆功宴的肉香都闻不着。”
“哼!”老将突然重重地将刀拍在桌上,“我儿怎能如此?”
完颜慧儿轻啜清茶,盏中倒映着她微勾的唇角:“父亲是担心卢万家奴?”
“那厮今日宴席上故意打翻为父的酒盏,你还要火上浇油?”完颜檀奴眼中怒火燃烧,“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排挤他的部下……”
“父亲可记得草原上的狼群?”完颜慧儿放下茶盏,声音冰冷,“给卢万家奴金银,他就会高看父亲一眼吗?今日不给分毫,明日他的亲兵就会为半吊军饷与他离心。待到时机成熟……”
完颜檀奴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自己的女儿。
烛光下,女儿姣好的面容与亡妻有七分相似,但那眼神中的狠辣果决,却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你啊……”老将忽然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欣慰,他伸手想拍女儿肩膀,却牵动旧伤,咳出一口血痰:“做的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
此时的金军大帐内,卢万家奴正袒胸露腹,搂着歌姬饮酒作乐,帐中觥筹交错,酒气熏天。
“大人……”一名亲卫悄然贴近,附耳低语,但酒气中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完颜老将军离席后,一直未归……”
“管那老匹夫作甚!”卢万家奴醉眼朦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老东西定是被我气得躲起来了!哈哈哈……”
他举起酒杯,对帐中众将道:“来,继续喝!明日咱们就去拿下沂州,让那老匹夫看看什么叫真本事!”
众将哄然应和,却没人注意到几个低级军官交换的眼神,他们刚从城中回来,亲眼目睹了完颜檀奴部下领赏的盛况。
酒过三巡,亲卫再次匆匆入帐:“大人!不好了!完颜檀奴已经拿下沂州,正在犒赏三军!”
“什么?”卢万家奴脸色铁青,酒樽跌落在地,碎玉飞溅。
他猛地站起,怀中的歌姬惊叫着滚落在地:“备马!”
夜风凛冽,卢万家奴带着几分酒意,策马狂奔至完颜檀奴营前。
酒意被冷风一激,化作满腔怒火,只见营门处车马盈道,数十口朱漆赏银箱敞开着,在火把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完颜檀奴的亲兵们正在分发赏银,领到赏银的士卒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幕更让卢万家奴怒火中烧。
“老将军好雅兴啊!”他故意提高嗓门,摇晃着走近主帐。
“老将军此番助我夺城,我定会在军报上给老将军美言一番!”酒气喷在完颜檀奴脸上,“此番攻城,我拿头功,老将军拿次功,如何?”
完颜檀奴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令人难堪。
卢万家奴正要发作,完颜慧儿突然踏前一步,银甲在烛火下泛着寒光:“狗贼……”
“本将与汝父说话,区区女子也敢放肆?”卢万家奴轻蔑地打断。
完颜慧儿眼中杀机暴涨,玉手按上剑柄,就在她即将拔剑的瞬间,完颜檀奴一把按住她的手腕。
老将缓缓起身,如山岳般的气势压得卢万家奴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卢万家奴。”完颜檀奴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军报已被快马送至御前,你能如何替我美言?”
他向前一步,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咯吱声响,“就凭你这张灌了马尿就管不住的臭嘴?”
卢万家奴喉结滚动,酒意瞬间化作冷汗,他从未见过这个向来隐忍的老将如此锋芒毕露。
完颜檀奴突然暴起,一脚将卢万家奴踹得倒飞出去!
弯刀出鞘的寒光如光划过,卢万家奴身旁正要拔刀的亲卫突然僵住,喉间一道血线缓缓绽开,倒地气绝。
冰冷的刀锋抵在卢万家奴咽喉,完颜檀奴的声音如九幽寒冰:“老子在前线杀敌的时候,你毛都没长齐,你那被宋人斩首的爹见了我都得毕恭毕敬,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卢万家奴面如死灰,刀尖上的血珠滴在他颤抖的嘴唇上,温热粘稠。
他环顾四周,发现完颜檀奴的亲兵们已经围了上来,眼中杀意凛然。
“滚。”完颜檀奴收刀入鞘,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
卢万家奴连滚带爬地逃回自己的大帐,眼中的恐惧逐渐被怨毒取代。
他抓起毛笔,在军报上将完颜檀奴趁夜夺城,改成完颜檀奴重金买通贼寇,上报给坨满斜保。
第二天,这份军报便被送到了济州坨满斜保的案头。
“这……”坨满斜保读完军报,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他太了解完颜亮了,这位皇帝最恨将领与敌军暗通款曲。
此事往小了说是勾结贼人,往大了说便是养寇自重!
“大人,这军报……”幕僚小心翼翼地问道。
坨满斜保沉吟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呈报陛下,另外,”他压低声音,“立刻拟一道军令,让卢万家奴负责沂州防务,节制完颜檀奴。”
幕僚心领神会,这是要让卢万家奴与完颜檀奴互相牵制,无论最后谁人头落地,都能保全自身。
他躬身退出时,听见坨满斜保幽幽叹息:“完颜檀奴一身本事,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