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帖中事
胡毅心道:东南群雄?这吴越之地武林各派少说有数十家,跑江湖的更不计其数了,却不知他说的是哪些,又为了什么大事聚会?
陆适却不多想,喜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实不相瞒,我二人之所以来扬州,正因为师父常常提及扬州的好处,因此前来一试,如今看来,大概是了。”
蓦地又对胡毅道:“师弟,还是你随乔大侠前去吧,我既然输了,就该回山苦练武艺,好好等你消息。”说着,就要牵马调头离去。
胡毅拦道:“师兄且慢,你我既然同行,不如面见师父再行决断。况且他老人家未必就在会上。”
“不错,胡兄弟想的周全,乔飞也只是猜测而已。陆兄弟,你心存善念不忍伤人,胡兄弟也未能先到城门一步,不如让乔某做个好人,你二人赛马平手,随我同去香榭楼一探究竟如何?”
陆适胡毅对视一眼,齐声道:“如此也好!”
三人就要前行,陆适道:“乌骓背上有伤,乔兄,我与你一同步行。”胡毅听见,也下了马,对赤兔打了个口哨,那马儿会意,跑到乌骓跟前,轻舔其背上伤口,二马耳鬓厮磨,跟在三人后面。
乔飞道:“时候不早了,两位跟我来吧!”话音刚落,人已奔出五丈外,消失在城门后,陆胡二人吃了一惊,只觉这人不光掌力雄厚,脚力也自强劲,二人相对一笑,不甘落后,大喝一声,来也!
师兄弟并肩而行,马儿放慢步子在后,二人一起一落,跟住乔飞,乔飞瞥见二人赶到,心下暗赞:好飘逸的步伐。脚下加紧,又将二人甩出三丈。
城内喧哗热闹,行人不绝,只见三道光影划过,三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行,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行人突见两匹神驹奔来,纷纷避让唯恐不及。
转眼间三人二马以鱼贯之势穿越通衢,忽而七拐,有时八绕,过不多时转进一条羊肠小巷,却见此处更是熙熙攘攘。
乔飞停下脚步,说道:“两位的步法好生奇特,不知是哪一路功夫?”一路来他竟没占到什么便宜,若非内力胜出一筹,恐怕就要落后,说话时,陆胡二人已赶到身前。
陆适道:“这是古木师父自创的一套‘踏斗步’,取北斗七星分野为象,演化出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乔飞点头称是,再看他二人手持一长一短两柄铁剑,配上一黑一红两匹骏马,只觉得九霄峰高深莫测。
“前面尽头就到了。”乔飞道。
扬州城果然繁华,数座楼台高起,如鳞次栉比,果真是门前市列珠玑,家家户盈罗绮,但听街中叫卖声、嬉笑声、交谈声夹杂着五湖四海的口音此起彼伏传来,热闹繁盛难尽备述。
正走着,陆适欢快道:“其实胜负一文不值,开心才最重要。师弟你瞧,这城里多热闹,师父常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说是什么好看的好玩的这里都有。”他目光已为周围事物深深吸引。这是他人生中头一回下山,更是头一回进城。
胡毅紧绷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笑道:“好是好,只因你自幼长在山中,还从没进过城来,自然觉得新奇,但依我看总是不如开封的。”
陆适莞尔道:“月是故乡明,你家在开封,自然觉得它比哪都强了。”
“家,我还有家吗?”胡毅忽垂下了头,笑容顿时消失不见,语气满怀悲情。
陆适十分后悔自己失言,提及师弟心结,忙道:“当然有了,九霄峰就是你家啊,还是永远的家。你爹娘在天之灵,看你在师父门下长大成人,学成武艺,一定安心放心。”他见师弟两眼通红,已不似今晨赛马时的桀骜神气。
胡毅勉强一笑,若有所思地道:“师兄,这城里虽然热闹,但人心险恶,还得小心提防才是。”陆适点点头,其实心下一片茫然,城中的新奇物什已看得他眼花缭乱,满是喜悦。胡毅却是熟视无睹,仿佛常年往来,并无半分稀奇。乔飞看在眼中,只觉这师兄弟二人一个天然随性,另一个则有种说不出的情怀,孤傲而忧伤。
不多时,乔飞道:“到了。”
只见巷子尽头已无路,北边河堤上烟柳依依,一座大酒楼沿堤矗立,酒菜香气从上飘纵过来。
陆胡二人楼前栓了马,掣了剑,抬头一看,香榭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店小二老远看见三人装束,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上楼,堆笑道:“三位前来赴宴的吧,有请!”
三人上了楼,来到一处圆厅,厅中环形围绕,摆了八个四方桌,七桌酒肉,一桌却是素斋,靠在东壁,俨然是主桌。除此空无一人。
乔飞喜道:“竟然先到一步,哈哈,也好,我们喝上两杯再说。”三人捡了北向靠扶栏一桌坐定,均已饥渴难耐,三两杯酒过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陆适边吃着,望了望栏下,一条清溪穿过,溪中画桥游船载着商旅骚客,来往不绝,好一派苏杭水乡的情调,不禁迷住了。
胡毅无心看景,说话道:“乔兄先前说东南群雄在此聚会议事,却不知是要议什么事?”
乔飞喝了一大口酒,大手在怀里摸了好一阵,忽地拍在桌上,郑重道:“请看,这是我在半月前收到的一张帖子,这纵横江淮,扬州第一大龙头虎威镖局的镖头,江湖人称‘劈虎金刀’的卢义,将在明日散尽家财,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胡毅心中一阵抽搐,神情变得怪异起来,目光移到那张已泛黄的巴掌大小的信纸上,起首赫然写到三个红字——“英雄帖”,其后行文笔迹遒劲,犹如刀刻斧凿,陆适读出声来:
“江湖风波恶,虎威十载行。卢某承蒙武林同道错爱,十年来纵横江淮,风光无二,然江湖路远,血债难偿,思之如恨。今集毕生所藏,于三月初三辰时在扬州还施宅做分金会。凡有旧日恩仇、江湖宿怨,皆可前往执刃取金,略代偿还,了断前尘。某当于会中金盆洗手,从此焚香扫径,退隐林泉。恭候天下英雄同此见证……虎威镖局卢义谨禀…”
字面意思不难理解,陆适心中不解:江湖之中,恩怨情仇本是不可避免,怎么这人想要退隐,却是这般麻烦,竟要散尽家财去偿恩怨?未免多此一举了吧。
陆适突然摇头道:“不对啊,今日初二,帖子上说分金会是初三,而且地点也不在这香榭楼。”
乔飞笑道:“此事另有缘由,三日前,高旻寺恒沙大师飞鸽传书,邀请我等提前一日在此聚会,个中道理我也不甚清楚。”
胡毅冷冷道:“这么说来,这位和尚也在分会大会受邀之列了?那赵家拳赵济、福顺镖局王尔达在不在列?”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帖子落款处,这字迹和签名他太熟悉了,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一股寒意陡然间从他眼里射出,射向大厅。
乔飞奇怪道:“胡兄弟,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
胡毅笑得十分诡异,与其说是笑,倒有七分像哭,那声音又是凄惨又是愤恨。
“师弟,难道…难道这虎威镖局的卢义就是你的杀父仇人?”陆适悲恸道。
胡毅没有说话,他眉头紧锁,双眼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神情已做出回答。
陆适大恸,突然想起胡毅的悲惨身世:胡毅十岁那年,父母被一个擅使金刀的大恶人在开封杀害,他得师父相救才来到了九霄峰。不过陆适还从没听他提及这大恶人竟在扬州,更不知姓甚名谁。眼下初次进城竟然就要撞见,他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胡毅一起报仇。
乔飞大惊失色,尚未料到有这一桩变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见胡毅浑身不住抖动,突然提起那柄大离剑,就要起身下楼,陆适情知不妙忙将他拦下,道:“那人武艺高强,耳目众多,报仇之事咱们须得见了师父,再作定夺。”乔飞亦道:“虎威镖局称霸江淮,小兄弟不可莽撞。”
便在这时,马蹄声夹杂着打铁声和怪啸声像狂风一般由远及近,跟着溪中传来一阵空灵无比的笛音,末后又有一声佛号如同巨浪洪钟,清清楚楚传入三人耳中。三种声音不明所以,却是一浪更比一浪高,霎时在圆厅内交织,震得屋瓦耸动,摄人心魄。
胡毅情绪激动,心神恍惚,一跤跌倒在地,陆适强忍不适将他扶起,正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乔飞凝神静气,朗声道:“恒沙大师的云雷音果然不同凡响,嗯嗯,梅花剑士的空谷折梅曲也不俗气,我说六臂老人、落水鬼,你们二位还是不要作怪了,来来来,与我对饮一碗!”他说这话时,也已运足内力,突然间,厅内又多了一重刚猛爆裂之声,虽不及笛声与佛号,却也赶上了打铁与怪啸声。
陆胡二人虽然紧闭双耳,却觉五脏六腑震荡不已,好似一个圆球在周身滚动,难受至极。
“阿弥陀佛!”佛号声刚落,一个长眉枯瘦的僧人已来到厅中,约莫五六十岁,面泛金光,正是乔飞口中的恒沙大师。身后还跟着个呆头呆脑的小沙弥。
恒沙笑道:“乔先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多日不见,阁下功力渐长了。”
乔飞不好意思起来,朝他一拜,恭敬道:“承蒙大德指点,是乔某三生有幸。”
“哈哈哈,原来你‘恨不平’的铁掌功夫是从老和尚处学来的,可惜啊可惜,只学到点皮毛。”一个尖锐声音从木梯下传来,话音未落人已赶到,却见这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指奇长,听声音正是方才怪啸之人。
乔飞笑道:“我说你‘落水鬼’林凌不在鄱阳湖打劫,也来扬州凑什么热闹,我乔某便只是学了些皮毛,也够你喝一壶的,小心你的爪子。”
这时又有一个话音爆裂开来:“我看要小心你的泥掌!乔飞小子,上次老夫没带棍来,不然要你铁掌变泥掌。”跟着从木梯转出一个脸色通红的白胡子老头,身子矮壮,把一根五六十斤的镔铁花纹棍提在手中,毫不费力。
乔飞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六臂老人’,铁掌对铁棒,胜负未可知,神气什么?下次别再让我撞见你神驹门又盗窃人家马匹,调戏良家妇女了。”
正说着,右掌在身后划了个圈,铁砂掌中一招“大浪淘沙”,猛然向老人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