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牢中棋局
牢房的石墙渗着刺骨寒意,姜知雪抱膝坐在草垫上,看着从狭小气窗透进来的光斑移动。
已经三天了,肖黎音讯全无。
门外传来铁链哗啦声,一个狱卒端着食盒进来,“用膳了。”
姜知雪扫了一眼所谓的“膳食”——半碗发馊的稀粥和一块长了绿霉的饼,前世她娇生惯养,看到这样的食物宁可饿死也不会碰,但重生的经历让她明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多谢,”她接过碗,面不改色地咽下馊粥,狱卒惊讶地挑了挑眉,“姜小姐倒是能屈能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知雪擦了擦嘴角,“这位大哥,可知我父亲近况如何?”
狱卒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姜将军硬气,受了重刑也不认罪。三皇子大怒,说要…”他突然噤声,匆匆退出牢房。
姜知雪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前世父亲就是在重刑之下不堪受辱,咬舌自尽的。
这一世,她绝不允许悲剧重演,正午时分,牢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刑部侍郎郭放,三皇子的心腹。
“姜小姐别来无恙?”郭放假惺惺地拱手,脸上的横肉堆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
姜知雪端坐不动,“郭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郭放示意随从搬来一张小几,摆上精致的点心和热茶,“特来给姜小姐送些像样的吃食。将门千金,怎能受这等委屈?”
姜知雪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纹丝不动,“无功不受禄。”
“姜小姐快人快语。”郭放眯起眼睛,“那本官就直说了。令尊一案,证据确凿,陛下震怒,若姜小姐肯在这份供状上签字,承认姜毅确有通敌之举,三皇子可保姜小姐性命无忧。”
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展开。姜知雪扫了一眼,上面竟是她“亲口供述”父亲与敌军往来的“罪证”,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
“伪造朝廷命官供词,按律当斩,”姜知雪冷笑,“郭大人好大的胆子。”
郭放脸色一沉,“姜小姐莫要不识抬举。姜府已被查封,你母亲关在隔壁女牢,若不想看她受皮肉之苦,就签了它。”
姜知雪猛地站起,眼中寒光乍现,“你敢动我母亲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郭放被她的气势所慑,后退半步,随后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带她去刑讯室。”
两名衙役上前要架住姜知雪,她袖中匕首滑入掌心,正欲反抗,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圣旨到——!”
一个太监手持黄绢匆匆而入,郭放慌忙跪地接旨。太监尖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御史大夫杜仲奏报北疆军情有异,即刻暂停姜毅一案审理,移交大理寺复核,钦此。”
郭放脸色铁青,“这事,三皇子知道吗?”
太监冷冷道,“陛下口谕,此案重大,任何人不得干预。郭大人是要抗旨?”
“微臣不敢。”郭放咬牙叩首,起身时阴毒地瞪了姜知雪一眼,甩袖而去。
姜知雪心跳如鼓,肖黎竟然成功了,他找到了杜仲,还查到了关键证据,但面上她依然平静,向宣旨太监福了一礼,“多谢公公。”
太监打量她片刻,低声道,“姜小姐好造化,竟能说动杜老出面。不过三皇子不会善罢甘休,你好自为之。”说完匆匆离去。
牢门重新锁上,姜知雪却感到一丝希望。
前世杜仲因直言进谏被贬,直到三皇子登基后才平反,如今他竟能力挽狂澜,说明肖黎带来的证据足够有力。
夜幕降临,牢房更加阴冷,姜知雪蜷缩在角落,忽然听见铁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嗒“声,三长两短,是她与肖黎约定的暗号,她踩上草垫,勉强够到铁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接着。”
一个小纸包从铁栅栏缝隙中塞入。姜知雪打开一看,是几块桂花糕和一张字条,“证据已呈递,令堂安好,静候佳音。”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姜知雪眼眶发热,她将字条含入口中咽下,小口吃着桂花糕。
甜香在口中化开,连牢房的阴冷都被驱散了几分。
“情况如何?”她低声问。
“杜大夫已派人去北境查证粮道被断一事,姜将军的旧部愿意作证。”肖黎的声音压得极低,“但三皇子派人盯得很紧,你千万小心饮食。”
姜知雪刚要回应,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铁窗外的身影瞬间消失,来人是送晚膳的狱卒,这次的伙食竟好了许多,白米饭,青菜和一小块鱼肉。
姜知雪想起肖黎的警告,假装吃饭,实则将食物藏入袖中。
狱卒离开后,她将食物倒进墙角的老鼠洞,不一会儿,几只老鼠争相啃食,突然其中一只抽搐几下,倒地毙命。
“果然有毒。”姜知雪后背发凉,三皇子这是要杀人灭口。
铁窗外,肖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明日他们提审你的路上,我去救下你。”
“不行,”姜知雪打断他,“现在三皇子一党狗急跳墙,正是找出更多证据的机会,我现在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事?”
“查清三皇子与北疆使者的联系,若能拿到他们往来的密信最好。”
肖黎沉默片刻,“太危险了。”
“比起你冒险劫狱,这安全多了。”姜知雪苦笑,“何况我若真越狱,姜家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窗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明日提审前,会有人送干净衣裳来,领口处有解药,含在舌下可防百毒。”
“谢谢。”姜知雪轻声道,“肖黎,若事不可为,请保重自己。”
窗外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吹过牢狱高墙的呜咽。
次日清晨,果然有侍女送来一套素净的衣裙。姜知雪检查领口,发现内衬缝着三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
她取出一粒含在舌下,将其余两粒藏好。
提审路上,姜知雪被带到一同净室更衣。
刚解开衣带,她就察觉不对,墙角香炉里飘出的烟带着一丝甜腻,这是迷香。
她屏住呼吸,假装跟跨几步倒在榻上。片刻后,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跟手摄脚地靠近。就在对方伸手要探她鼻息的瞬间,姜知雪猛地翻身,匕首抵住来人喉咙。
“谁派你来的?”她厉声问。
黑衣人没想到她会识破陷阱,慌乱中一把粉末朝地面门撤来。美知雪偏头避开,手中匕首划过对方手臂。黑衣人吃痛,撞开窗户逃走了,只留下一地血迹和一个掉了的腰牌——上面赫然刻着三皇子府的标记。
“果然如此。”姜知雪冷笑,捡起腰牌藏入袖中,这又是一桩证据。
大理寺公堂比刑部明亮许多,但肃杀之气更甚。堂上坐着三位官员,正中是大理寺御严正,左侧是御史大夫杜仲——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右侧则是面色阴郁的三皇子。
姜知雪端正下坐行礼,余光扫过杜仲。老者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让她心中稍安。
“姜氏女,你可知罪?”严正一拍惊堂木。
“民女不知身犯何罪。”姜知雪声音明朗。
三皇子冷笑,“姜毅通敌版国,证据确凿。你身为逆臣之女,还敢狡辩!”
“殿下此言差矣。”杜仲慢条斯理地开口,“老臣查阅案卷、所谓证据不过几封来历不明的书信,笔迹也与姜将军平日不同,何况北境将士联名上书为姜将军辩白,此事恐有冤情。”
“杜大夫老眼昏花了吧?”三皇子讥讽道,“那些士兵都是姜毅心腹,证词岂能信?”
杜仲不慌不忙从被中取出一卷文书,“老臣收到密报,北填战败主因是粮道被断。而粮草运输正是殿下负责,不知作何解释?”
三皇子脸色突变,“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姜毅贪功冒进!”
“民女有证据呈上,”姜知雪突然开口,从袖中取出那块腰牌,“今晨有人欲用迷香加害民女,此人留下此物。”
堂上一片哗然,三皇子拍案而起,“放肆,竟敢诬陷本皇子!”
“肃静!”严正高喝一声,仔细查捡腰牌后神色凝重,“确是三皇子府之物。”
杜仲乘胜追击,“老臣请求传召粮草押运官刘勋问话。”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刘勋奉命外出,不在京中。”
“巧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堂外传来,“下官刚在城郊'偶遇'刘大人,特地带他来作证。”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青年押着个五花大绑的官员走进来。姜知雪心头一跳,那青年官员虽然戴着官帽,但那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眼神,分明是肖黎。
三皇子面如死灰,“你是何人?敢擅闯公堂!”
“下官兵部主事谢渊。”肖黎不卑不亢地行礼,送上文书,“奉杜大人密令查证北境粮草一案,昨夜在城外十里亭截获企图潜入的刘勋,从他身上搜出重要账册。”
严正翻阅账册,脸色越来越难看,“刘勋,这上面记载的粮草数日与实际运抵北疆的相差三成,你作何解释。”
刘勋面如土色,瑟瑟发抖地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厉喝,“大胆贪官,竟敢克扣军粮,该当何罪!”
“殿下!”刘勋突然崩遗大哭,“明明是您指使小的将粮草转运到黑市贩卖,所得银两七成都进了您的私库啊!”
刘勋的话让公堂大乱,三皇子盛怒之下竟拔剑要杀刘勋,被御役拦住,杜仲趁机呈上更多证据,包括周肃派人送来的将士血书和粮道
被截的详细记录。
眼看局势逆转,三皇子突然指着肖黎,“此人假冒朝廷命官!兵部根本没有谢渊这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肖黎身上,姜知雪手心冒出冷汗,肖黎暴露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肖黎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下官奉皇命暗查此案,此为陛下亲盟密令,严大人请看。“
令牌金光闪闪,上面刻着“如联亲临“四个大字。满堂官员慌忙跪地,连三皇子也不得不屈膝。
姜如雪震惊地望着肖黎,前世的昭王确实有御赐金牌,但那是在他平定西北叛乱后所得。如今肖黎不过十四岁,怎会有此物,除非他早已与皇帝有秘密联系。
严正验过令牌,恭敬地交还肖黎,“大人赎罪,下官有眼不识泰山。”
肖黎收起令牌,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姜知雪。
混乱中,杜仲高声宣布,“此案疑点重重,老臣即刻进官面圣,请求重查,三皇子涉嫌克扣军粮,请严大人暂且看管。”
三皇子被“请”到后堂时,恶狠狠地瞪了姜知雪一眼,嘴唇微动说了几个字。姜知雪读懂了那个口型——“你等着”。
退堂后,姜知雪被暂时安置在大理寺厢房,傍晚时分,房门被轻轻推开,肖黎闪身而入。
“你怎么…”姜知雪刚开口,就被肖黎捂住了嘴。
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呼吸温热,“隔墙有耳。”
姜知雪点头,肖黎才松开手。她压低声音,“那块令牌是怎么回事?”
肖黎银中闪过一丝复杂,“以后再解释,现在大理寺也不安全,三皇子党羽众多,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可我若逃走,不就落人口舌了吗。”
“不是逃走,”肖黎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绢,“杜大夫请来的圣旨,准你暂回姜府候审。”
姜知雪展开一看,确实是释放令,盖着玉章。她长舒一口气,“父亲呢?”
“姜将军伤势较重,已移送太医院治疗,你母亲也被接回姜府了,”肖黎递给她一件斗篷,“趁天黑前回去,路上可能有危险。”
两人从大理寺偏门离开,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厢里,姜知雪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肖黎,他穿着官服的样子陌生又熟悉,眉宇间的沉稳气度完全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
“你到底是谁?”她忍不住问,“那块令牌是怎么回事?”
肖黎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玉佩背面原本光滑的地方,多了一个小小的刻印:一朵兰花的轮廓,花蕊处是个昭字。
“安西都护肖远是我父亲,但我母亲是先帝最小的女儿,陛下的妹妹。”肖黎声音很低,“我出生不久,母亲就病逝了。父亲被诬陷谋反时,陛下暗中派人救下我,给了我新身份和那块令牌。”
姜如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前世肖黎从未提及自己的皇室血统,史书记载昭王是“以军功显贵”,没想到他竟是皇亲国戚,
“所以这一年多来,你不仅在跟我学武艺,还在…”
“暗中联络父亲旧部和母亲留下的人脉,”肖黎点头,“本想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你的。”
马车突然急刹,外面传来打斗声。肖黎一把将姜知雪护在身后,短刀出鞘,“他们果然来了。”
车帘被利箭射穿,紧接着是刺客的厮杀声,姜知雪拔出匕首戒备,突然,车顶被重物砸穿,一个黑衣人持剑刺向姜知雪心口。
肖黎隔开这一剑,反手刺中刺客肩膀,那人惨叫一声,面具脱落,竟是赵明轩。
“是你?”姜知雪难以置信,前世软弱无能的丈夫,今生竟成了三皇子的刺客。
赵明轩狞笑,“姜知雪,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三殿下要你死,你就必须得死。”
他的话夏然而止,一柄飞刀正中咽喉。姜知雪转头,看到肖黎手中还有一柄同样的飞刀,眼神冷得像冰。
“走!”他拉着姜知雪跳下马车,外面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两人抄小路奔向姜府,身后追兵不断,拐过一个街角,肖黎突然将姜知雪推入一条暗巷,自己则转身迎敌。
“肖黎!”姜知雪想冲出去帮忙,却见他回头一笑。
“放心,我不会死。”少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还没告诉你,我喜…”
他的话被追兵的喊杀声淹没,姜知雪被暗巷中的一只手拉住,拖入更深的黑暗中。
她最后看到的,是肖黎独自面对十余名刺客的背影,那件她亲手缝制的靛青色衣袍在暮色中猎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