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5章 和解的陷阱
“我们中出了个叛徒!”
昏暗的房间里,焊烟的辛辣气味弥漫,奥森沉默地盯着破败的木桌,仿佛没听见奥尔班的话。
“差点忘了你耳朵在那晚被打伤。”
奥尔班叹了口气,将装着黑面包和豌豆的纸袋放在桌上,潮湿的木板地面随着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当奥尔班把叛徒的事又重复了一遍后,奥森突然暴起,砂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重重砸在桌面上。
“天杀的叛徒!”
奥森的怒吼震得墙上的煤油灯都晃动起来,年久失修的木桌终于承受不住这记重击,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后轰然解体。
“你疯了吗?外面到处都是人!”奥尔班一个箭步上前捂住奥森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两人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走廊上,沉重的皮靴声由远及近,又在他们的房门前停顿了几秒,才慢慢远去。
奥尔班长出一口气,缓缓松开手,弯腰捡起滚到墙角的面包,就在他直起身时,地上一张摊开的《新英格兰工人报》吸引他的注意力。
“积压布料”和“工人消费力”这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就像有一道闪电劈进脑海,他僵在原地,颤抖着双手捧起报纸,铅字仿佛在眼前跳动重组,拼凑出一个全新的斗争方向。
“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对付那些工厂主了。”奥尔班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奥森狐疑的看着突然容光焕发的同伴:“你该不会又要带人去砸机器吧?我们的枪不够。”
奥尔班没有立即回答,自从那晚失败后,绝望的阴云就笼罩在头上,为了躲避搜捕,他不得不每天换一个落脚点,但现在,这张沾着面包屑的报纸带来新的希望。
“按照鲍勃记者说的做。”他的指甲在报纸上划出刺耳的鸣叫,最后重重戳在“经济危机“四个字上。
“鲍勃记者?“奥森皱起眉头,“不应该先找到安德鲁先生吗?“
奥尔班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果安德鲁先生在这里,他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特莱蒙酒店二楼的豪华套房内,雨果慵懒的靠在雕花床头,丝绸睡袍的衣襟随意地敞开着,手中拿着今早酒店送来的《新英格兰工人报》,
“看来我们的鲍勃记者对经济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雨果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目光停留在名为《复苏》的文章上,这篇文章延续了以前的论调,呼吁政府解除宵禁,撤回州民兵,让工人们回归工作岗位,拿到应得的工资,去购买和消费,好让波士顿的经济再次充满活力,避免重蹈曼彻斯特的覆辙。
“奥尔班,我做的足够多了,希望你们能再坚持坚持。”
雨果穿上外套,并为床上那名女士盖上被子,绅士的退出房间。
波士顿的街道上,巡逻的民兵比往日更加密集。
雨果双手插兜,悠闲地漫步在街头,每当有巡逻队经过,他都会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而对方也会因为考究的衣着稍稍放松警惕。
他看着民兵们手中那份长长的抓捕名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虽然他提供给警局的名单不足百人,但在这个刑讯逼供还是家常便饭的年代,撬开几个人的嘴不难,而名单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长。
雨果又观察了十多分钟,对情况有所了解,便拦下一辆出租马车,回到酒店。
见美丽的女士醒来,雨果开始热情与对方讨论起文学,而这一讨论,就是十天。
阳光再次洒满特莱蒙酒店的套房,雨果坐在凌乱的早餐桌旁,仔细翻阅着过去十天积累的报纸。
《新英格兰工人报》上,署名“鲍勃”的文章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最初暗讽的《积压布料》,来到了呼吁和平的《和解》,这位记者先生引用了奥斯曼帝国的米勒特制度,主张工厂主要“放下仇恨“,重新雇佣工人。
而作为工厂主喉舌的《波士顿商报》好像一个老迈的妇人,终于睁开眼,展开了猛烈的反击。
雨果饶有兴趣地读着充满火药味的标题——《致伪善者的公开信》《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论暴徒的得寸进尺》。
文章愤怒的指出,在罢工运动中,工厂主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甚至“大度地“原谅了工人踩踏灯塔街别墅花园的行为。
“多么感人的宽容啊,居然没有为被践踏的玫瑰花索赔。”雨果轻声念道,手指划过那段控诉工人得寸进尺的文字。
“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事情过去了十天,是时候让州民兵离开。”
灯塔街10号的会议室里,雪茄烟雾缭绕。
内森将报纸摔在桃花心木桌上:“才十天就撤民兵?那些贱民会以为我们怕了!”
他觉得州民兵应该接管几个月,彻底抓捕所有罢工者,哪怕是没有参与那晚行动的工人,这才能让人满意。
“枪毙了几个领头的,抓捕了几百人,差不多是时候了,总不能都抓起来吧。”
雨果撇撇嘴,看内森的样子,都不知道他怎么成为前国会议员,暴躁的性格一点都不像政治家。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红酒杯,耐心的解释道:“你可以把情绪看成一条河流,打砸机器的那晚就是洪水爆发,而产生洪水需要上游有大量雨水汇聚。”
“但还有一种方式可以让洪水爆发,那就是在上游放一块大石头,堵住河水,在适当的时间拿开,汹涌的河水就会奔流而下,冲毁一切。”
“你的意思是州民兵就是块石头。”内森问道。
“过长的镇压,会迎来激烈反弹,现在是时候让工人串联起来,让他们自以为掌握了经济规律。”
“你就这么肯定,工人会信那套理论?”劳伦斯问道。
“当然!文化程度越低,越容易掌握客观规律。”雨果斌地有声的答道。
威廉听到这话,到嘴的红酒差点吐出来,他想到太太除了贵族礼仪,对科学一无所知,但平常在家里指点江山时却底气十足。
还有那群不学无术,总喜欢在他做生意的事情上指手画脚的欧洲亲戚,总觉得上手就能经营,经营就能扩大,扩大就能垄断,搞得做生意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过到底是老练的商人,不放心的问道:“纺织行业差不多四五千人,哪怕他们全部回乡下种地,或者全部饿死,别说对美国,就是对波士顿影响都微乎其微,我不认为那篇似是而非的理论能起到什么作用。”
雨果两手一摊,见大家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那些工人不是在相信理论,而是想在绝望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至于这根稻草能不能救命,还需要三位的配合。”
“怎么配合?“威廉身体前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当然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相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