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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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假期 七

第7章 假期 七

江家屋后的菜地,因为老有鸡偷吃,去年庄姨就围了篱笆。满园的菜倒也争气,郁郁葱葱,一派喜人的生命力。芥菜、生菜、高丽菜、菜花,凌晨爱吃的西红杮、小路喜欢的荷兰豆、紫色茄子,都种上了。靠左侧,辟了一块八仙桌大的地,种了车前草、田七和太阳花。

淑庄说,在屋后种点小葱小菜有个好处,晚上肚子饿的时候想煮点东西吃,要根葱菜也方便。小路说我倒觉得是美化了环境,每次站在窗前,往下一看就是生机勃勃的菜园,怎能不令人赏心悦目?

那时候小路跟凌晨学口琴,选在菜地边的长石凳。庄姨养了些鸡鸭,虽说是圈养,但有时也会跑出来,跳到石凳上拉撒,所以傍晚总是要用水管接了水冲洗,晚上在家里待闷了也好出来透透气。

到家的时候,淑庄正在屋后菜园边的空地上喂鸡鸭。她时常一边削地瓜一边出神地看着鸡鸭吃东西。两个青色的眼圈把那张久病似的面容衬托得益发苍白。见了小路,淑庄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来了呀!坐车累不?”

“不累。”小路应着,有些发窘,为自己三番五次如此频繁地叨扰庄姨感到难为情。

淑庄淡淡笑道:“人家要有个乡下亲戚,都躲得远远的,你倒不嫌我这里穷乡僻壤。”

小路听了,松了口气:“我就怕庄姨嫌我烦,赶我走呢!”

淑庄笑,眼角的鱼尾纹微皱:“你就是住上三五年,庄姨也还不至于赶你走,就怕你在乡下住不长久。城里人在城里待腻了,就喜欢下乡逛逛,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感受一下田园风光,但真要叫他留下来,住个十天半月也就不耐烦了。再过几天,你又该回学校了吧?”

小路点头。

淑庄忽然幽幽地道:“你来了,虽也是漫山地跑,但是吃饭时,饭桌上多了个人,晚上家里也多了点人声人气,庄姨也就没那么孤独了。”

“哦。”小路似懂非懂。

凌晨停好摩托车走过来:“妈,我们去果林了。”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还得近两个小时才天黑呢。”

“嗯,那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两个年轻人含糊地应了声就走了。

她已经削好了地瓜,出神地看着小鸡觅食。恍恍惚惚,看到好些白色的人儿纷至沓来,像清明时节烧的扁平纸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午后稀薄的日光下,他们脸色苍白,白得发青,嘴唇也是青白的,面容枯槁,没有一丝生气,眼睛木木的,仿佛刚死过一回,才还魂来,身上还沾着阴间的气息,凉嗖嗖的。

成群的鸟在地里偷吃稻谷,远远传来庄稼人的呼喊声“嗬——哟——嗬——哟——”,在午后白色的阳光下,声音像叫魂一般,再看农田里穿黑衣白衣的稻草人,忽觉脊背发凉。

竟是阴阳相通生死无界?她惕然心惊,起身时带翻了椅子,提着刀张惶逃进屋,从日光下贸然进屋,眼前只是一片漆黑,房子似墓穴般阴冷且一片死寂。她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半生半死?

她在这大白天惊出一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已有几次出现幻觉。

吃过晚饭,表兄妹在客厅玩游戏。见庄姨坐在一边,神情恍惚,想是寂寞了,小路便回房间,从背包里翻出一张CD来,放入影碟机。

“不玩了?”凌晨问。

小路冲庄姨呶了呶嘴。

“妈怎么了?”

“唔?……没什么。”她换了个坐姿,看了一眼钟,“才八点?”

“听听歌吧。”小路说,按了遥控,把声音调大些,“我妈很喜欢听歌,庄姨呢?”

“很少听。”淑庄淡笑,“你妈读书时就喜欢音乐。”

“听我妈说,庄姨的文化程度也很高,在竹溪村同龄女人中是最高的。”

“是么?”凌晨诧异地转向淑庄,他竟不知道。

“高二!”

“哦。”凌晨笑了笑,面露窘态。

淑庄淑仪是异父同母的两姐妹。小路听说她外婆年青时和村里一个杨姓小伙子好上,后来这小伙子为了谋生,到船上当了一名水手,几个月后在南洋娶了太太,定居国外,再没有回来。外婆怀着庄姨嫁了人。南洋人到底还有点良心,几次托人辗转从海外带回了钱。外婆总是瞒着外公,从娘家拿着南洋人的钱,却说是娘家贴补她家用的。那个贫穷的年代,他们的生活却是富足的。

“这张CD还是我妈买的。”其实是小路买给庄姨的。

马头琴的声音从天边的草原传来,苍凉而荒芜。

小路不喜欢,但歌是放给庄姨听的,她也只能耐着性子听,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怎么一提到草原就是蓝蓝的天,绿绿的草原,白白的羊再加一个美丽的姑娘,就不能有点新花样!”

淑庄露出一丝淡笑。歌词也确实朴实得匮乏了。

听民乐《茉莉花》,一支江苏民歌。“也不知是音乐借鉴了诗词美,还是诗词借鉴了音乐美,回环往复,连绵不绝,听来倒有回肠荡气之感。”小路感叹。

“嗯,我已经闻到茉莉花香了。”凌晨吸了吸鼻子。

“还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庄姨难得幽默。

“可我泡的明明是菊花茶。”小路给淑庄续了杯茶。

几个人都笑起来,喝着菊花茶,吃庄姨削的柿饼和蜜饯。

小路总说淑庄人淡如菊,还给她带了菊花茶。平日里喝的都是铁观音,淑庄怕睡不着也就不喝了。饭后小路也给姨父冲了一杯菊花茶,江涛皱着眉头嫌寡淡,淑庄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

江涛仰起头咕噜噜喝干,放下玻璃杯,一脚跨出门。淑庄对着江涛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了句“谁没有年轻过呢”。小路听着两人的话,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凌晨说无味,不过也像他父亲一样,喝掉小路端给他的菊花茶。

淑庄叫他们去玩游戏,不用陪她了。小路这才和凌晨去他房间,凌晨房间还有一台电视机。他们搬走了游戏机。

她独自坐着听《女人花》,歌词唱“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花季早已过了,却未曾绽放。她在心间轻叹,喝着铁观音,一个人品尝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