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尔是只好猫
杜兰市，伯顿街，某处小型公寓。
趁着厨房空无一人，一只灰褐色的老鼠从外面挤开了未合拢的门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扰破了午后的宁静。
钻进门后，它缓缓爬动，一路上蹑手蹑脚，贼目四盼。
可老鼠没注意到的是……阴暗的角落里，一双如炬的目光早已死死钉在了它的身上。
时机良好。
潜伏许久的猎手，动身了……
“喵！”
随着一声厉叫，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飞跃而出，径直扑向偷偷摸摸的老鼠。
啪唧——
身影掠过，猫爪稳稳按上了老鼠的尾巴，夏尔张口衔住它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
“吱吱！”
猛烈扑腾着的老鼠惨叫一声，身形一滞，随后软绵绵地停止了动弹。
颈椎断裂，这只鼠鼠要么高位截瘫，要么当场毙命。
“呵呵，但凡汤姆有我一半水平，猫和老鼠都拍不到第二集。”
完美结束狩猎的夏尔轻笑一声，嘴角如同人类般活灵活现地上扬起来。
上翘的尾巴摇来摇去，浅绿色的眼眸微眯着，里面藏满了得意。
“又逮到一只耗子，找小姑娘邀功去咯。”
他开心地用猫爪把老鼠扒拉两下，将其叼起，迈开了精致的小猫步。
这所公寓里，一楼是公共厨房与房东太太的房间，饲养他的人类女孩租住在二楼。
踩上木制楼梯，来到熟悉的房门口，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拜伦侦探事务所”。
夏尔埋下身子，从下面投递信报用的小门钻了进去。
他的主人名叫洛伦娜·拜伦，是一名私家侦探。
刚一进门，壁炉里传出的暖意便扑面而来，屋子里充斥着红茶的清香。
夏尔仔细嗅了嗅——是有客人造访时才会用到的好茶
朝客厅望去，年轻的侦探小姐端坐在沙发上，身形笔挺，神情淡漠。
出于职业习惯，那双湛蓝的眼眸里总带有一股疏离的观察感，仿佛是两片宁寂深邃的湖泊。
她肌肤白皙，银灰色的秀发梳得整齐利落，在头后挽成了一个精致的发髻，深色的束腰马甲内搭白衬衫，凸显出纤细的腰肢。
远远望过去，就好似一只安静的古典人偶。
虽然这小姑娘每天都挺好看，但夏尔觉得，她果然还是穿上这身束腰马甲才最有气质，看上去很是优雅。
“这是现阶段的调查成果，请你过目。”
洛伦娜将一沓调查报告放在了茶几上。
对面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是上门的委托人。
“又能吃小鱼干了啊。”夏尔在心底美滋滋地念叨。
有了委托人，侦探事务所就有了收入。
事务所有了收入，小猫就有了小鱼干。
夏尔悄咪咪地跑到了屋子角落，将原本打算展示给洛伦娜看的战利品老鼠藏了起来，避免给委托人带来负面印象。
事关小鱼干，他得当一只懂事的好猫，不能败坏事务所的名声。
藏完老鼠后，夏尔又缓缓踱步到洛伦娜的脚边，伸出爪子，推了推她的小腿。
身为事务所的一份子，他也想来凑凑热闹。
侦探小姐低下头，看见夏尔，嘴角微微勾勒，原本平淡的神情都多了几分温度。
她会意地将其抱了起来，放在双腿之间，用白嫩的指尖逗弄着挠了挠小猫下巴。
“喵~”
夏尔眯眼仰头，惬意地叫唤着，不由得打了个滚，往洛伦娜怀里缩了缩。
衣物下绵柔的触感传来，一股淡淡的体香钻进鼻翼，简直跟进了他的猫窝一样舒服。
掌握到了最佳吃瓜席，夏尔一边享受着主人的爱抚，一边端详起对面的委托人。
这个男人衣着考究，看上去家境优渥。面容像是营养不良一样，瘦削而缺乏血色。头发乱糟糟的，但质感并不油腻，或许只是一时没有打理。
简而言之，就是把“感情失败、打击重大”八个字写在了脸上。
回忆片刻，夏尔记起他叫查理。
他的委托么……好像是调查未婚妻的出轨证据？
那就很有瓜了。
名叫查理的男人拿起调查报告，一页页仔细地观看起来。
很快，他眉头一皱，指头微微颤抖着，表情变得很难看……
翻看完毕，他将报告掷在了茶几上，抬头恍惚地看着天花板，身子有些脱力地躺了下去。
“不……我的琳达，我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你吗……”
纸页散开，附带的一张张照片上，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子与一个身材硕壮的男人在各种场所亲密地搂搂抱抱，看上去仿佛一对正处于热恋期的情侣。
夏尔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对面的苦主，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
“查理先生，我想，这些证据应当足以让你下定决心解除这段不太合适的婚约了。”
洛伦娜抿了一口红茶，平静地说道。
“虽然还未到合同的截止日期，但根据我的判断，委托已经可以结束了。你也不想看到更多这样的照片了，对吧？”
查理委托的任务，是在一段期限内，尽可能地调查搜集他未婚妻的出轨证据。
但由于洛伦娜过硬的职业素养、极高的工作效率，当然……还有查理那位未婚妻毫无遮掩的行为作风，证据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被搜集得过分充分。
所以，洛伦娜向这位苦主提出了提前结束委托的建议。
言下之意就是，你该结尾款了，查理先生。
男人茫然的神情中滑过一丝犹豫，又很快消散。
“不……”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看样子下定了不少决心，“请继续进行委托吧。”
洛伦娜沉默了片刻：“…虽然话语权在您手上，但方便我询问下缘由吗？”
她对自己那份调查报告的完成度很有自信。
虽说调查用时短，但证据力度完全可以保证，根本不需要更多的调查用以补充。
“提醒您一下，按照我们签署的合同，现在中止委托，尾款会减免相当一部分，这是当下最符合您利益的选择。”
查理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中含杂坚毅的神色，他将自己的理由娓娓道来：
“我只是……只是觉得身为未婚夫，我不便于在他们这段关系中直接出面，这样会给琳达的尊严带来损害。”
“所以，我才想着通过出轨调查的报告，去间接观察一下后续的发展。”
“或许他们只是露水情缘？”
“亦或许…琳达只是想要最后的放纵？”
“在我们的婚期到来之前，如果我能看到琳达她从这段关系里脱身，我还是愿意接纳她作为我的妻子……”
“而无论如何，我不会拿着这些证据去惊扰她，亦或是苛责她。”
“毕竟，她可是我从小时起的憧憬以及挚爱……”
说着说着，查理的嘴角甚至还泛起一抹笑意，似乎是想起了和他那位琳达之间什么美好的回忆。
洛伦娜：“……”
夏尔：“……”
屋里的气氛彻底沉默下来。
在一旁吃瓜的夏尔迅速地撤回自己对这个苦主泛起的同情。
这位查理先生何必来请侦探呢。
他不该直接去请个高人给自己看看吗？
洛伦娜则是眉头微蹙，眼底藏着一丝无奈。
什么叫“观望一下自己未婚妻与她情人的爱情发展”？
她这个侦探的作用就是当个摄像头，用调查报告当季度报表，给苦主汇报他未婚妻的爱情故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签固定期限的合同……
她宁愿提前结束委托，少收些尾款，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劳动力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待在家里撸撸夏尔，看看书。
但毕竟委托人发话了，再加上有合同在先，接下来她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执行委托……
查理神情灰暗，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相识相恋的过程。
洛伦娜委婉打断，以事务所到了下班时间为由，请他改日再叙。
……
委托人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侦探小姐终于绷不住了。
纤细的腰杆不再为了维持仪态而绷得笔直，身子向后一仰，软绵绵地躺在靠椅上，仿佛被抽掉了力气。
夏尔只觉身子一轻，便被抱了起来，随后，一张好看的脸蛋埋进了他雪白毛绒的肚子里，蹭来蹭去，把他蹭得痒痒的。
“唔……夏尔，我到底什么时候才拿得到我的尾款……”
洛伦娜一边吸猫，一边小声嘀咕着，语气有些颓然。
由于从小受到的教育，她平日里向来以优雅端庄的姿态示人，哪怕遇到再离谱的事情，也要维持表面的得体与风轻云淡。
只有面对自家小猫时，她才会显露出这副小女孩的模样。
“喵~”
看到洛伦娜有点失落的样子，夏尔用爪子摸了摸她的头。
女孩子年纪轻轻就独自出来闯荡，举目无亲，个中辛苦，只有他这只相伴了两三年的小猫能够理解与安慰。
上辈子，他因为天天加班，熬夜过度，二十出头的年纪就一头猝死在了工位上。
再度睁眼，便来到这个世界，成了一条天天只想睡大觉的小猫。
虽说刚出生那几天挺倒霉的，由于没抢着奶喝，在一帮兄弟姐妹中显得过于瘦小而惨遭生母遗弃。
但万分幸运的是，他在饿死之前，就被刚巧路过的洛伦娜一个顺手的事给薅走了。
她给他起名叫“夏尔”，这两三年来，把他养得很好。
好在，洛伦娜比他上辈子幸运。
不但有小猫陪伴，事业也比较顺利。
她入行不久，便一连破获了数场奇案，几度登上报纸头条，凭借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一跃成了侦探界的黑马，在杜兰市快速传播出名声。
只可惜，这里不是那个死神小学生所在的米花市，大案不是天天有。
哪怕是洛伦娜这样小有名气的侦探，日常的委托更多还是找点小猫小狗，抓点小三小四，零散而不固定的报酬让事务所经常陷入财务危机。
现如今，夏尔光看洛伦娜这副模样，就知道事务所估计又快揭不起锅了。
可惜他说不了人话，否则他还能开口安慰道：“没事，如果实在穷得吃不起饭了，我带你去垃圾桶里捡小猫饭吃。”
半晌。
洛伦娜吸干了小猫晒一下午太阳才积攒到的阳气，抬起头，重新焕发了生活的动力。
嗯，穷是穷了点，日子还得过下去。
她起身，去拉开了厚重的亚麻窗帘。
夕阳映入视野，窗外的晚霞把一半的天际浸染成酡红，另一半留给了稀薄的夜幕。
晚饭时间到了。
储存食材的木桶快要见底，洛伦娜在里面一阵翻找，勉强找到两颗没有发芽的土豆。
“夏尔，你今晚是想吃土豆泥还是炒土豆片？”
她一手举着一颗土豆问道。
看到此情此景，夏尔两眼一黑。
“这种事情其实不用问我。”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一方面，他只是一只小猫，无法回答。
另一方面，按照洛伦娜这两三年来给他展现的厨艺……
其他的菜勉强还能有形状，可如果是土豆的话，无论她想做什么菜式，最后摆上餐桌的终归是一盘有点黑的土豆糊。
“那我就做一盘土豆泥，再做一盘土豆片吧。”
洛伦娜做出决定后，叹了一口气。
现目前，事务所的资金和食物双双告罄，按照她原先的计划，今天说服那位苦主结束委托后，她能拿着尾款带夏尔去外面的餐厅好好饱餐一顿。
但她万万没想到，委托人能以“再观望一下”为理由要求继续进行委托。
看样子，接下来还要吃一阵子的土豆，而且得省着点吃。
这时，夏尔跳到一旁，伸出猫爪抵住一颗土豆，往前推了推。
洛伦娜理解了他的意思，“夏尔，你不想吃土豆吗？”
她放下一颗土豆，用沾着灰土的手使劲搓了搓夏尔的脸，“夏尔，你不能挑食，我们现在暂时只吃得起土豆，等我拿到这次委托的尾款了再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吗？”
见洛伦娜没有彻底领会自己的意图，夏尔跑向先前藏战利品的角落，把那只嗝屁的老鼠叼了过来，展示给洛伦娜看。
“喵呜~”
其实，他的意思是，他不用吃土豆，他可以吃老鼠。
土豆还是留给你这个小姑娘吃吧，要是你饿倒了，事务所不就彻底完蛋了吗？
看到自家小猫这副懂事的表现，洛伦娜小嘴愣愣微张。
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也泛起几分又惊又喜的神色。
“夏尔，你这家伙……真是全天下最最好的小猫……”
她鼻子一酸，揉着小猫圆乎乎的脑袋说道。
听到表扬，夏尔嘴角一咧，不由自主地挺了挺毛绒绒的胸膛，看上去很是骄傲。
……
为了避免弄脏屋子，夏尔叼着老鼠来到公寓楼道上吃。
虽然前世为人的尊严，让他不太喜欢把老鼠当作食物，但现在事务所经济困难，这样做多多少少能节省点开支。
作为一只小猫，这是他现如今为数不多的能帮助到洛伦娜的方式。
另一方面，身为肉食动物，虽然偶尔吃点土豆问题不大，但顿顿猛炫还是有些遭不住……
“相比由漆黑的土豆糊做成的全素小猫饭，老鼠好歹还算个荤菜。”夏尔自我安慰道。
然而，正当他思考该如何对这只老鼠下口的时候，忽然觉得眼睛痒痒的。
用猫爪揉了揉，再度睁开。
“喵？”
看到眼前的景象，夏尔差点以为自己今早的小猫饭吃中毒了。
白色的地板，灰色的墙壁，黑色的门……
目光所及，一切事物都突兀地褪了色，世界变成了单调的黑白灰。
熟悉的场景在这种色调下变得荒诞而诡谲，仿佛谁突然把他这只小猫扔进了电视机里的黑白默剧。
就在夏尔面对异变脑袋宕机的时候，一道暗哑而又空灵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耳畔。
【渡者……】
【去引渡，引渡遗愿未了、彷徨于世的亡魂】
“喵呜，谁在说话？”
闻言，夏尔身子一弓，竖起耳朵，警惕地四下环顾，空旷的楼道里没有任何身影，仿佛声音是凭空产生的。
“渡者？谁是渡者？”
这里就他一只小猫，搞不好，所谓“渡者”指的就是他……
按照那个神秘声音的说法，渡者是去要引渡亡魂的。
“让我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去引渡亡魂…这话是几个意思？咋引渡？”
“而且，这附近哪有亡魂？我也没听说这公寓闹鬼啊……”
就在他不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惑之时，又一道声音传来，尖锐嘶哑，宛如冤魂的悲鸣。
【鼠鼠我啊，只是想喝口水而已呢……】
夏尔默默低头看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老鼠尸体不知何时站立起来了。
由于脖颈断裂，它的脑袋怂拉在一侧，两颗空洞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