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急匆匆临危受大命 慌忙忙勉力抗倭奴
天气有点阴沉，远处的天边，有乌云逐渐聚集在一起，乌云翻滚着黑压压地向南逼进，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看不到多少阳光，放眼远望，已经成熟的稻田里，也看不到丝毫繁忙的景象。田地里不时惊起一群麻雀，从这片田地蹿到那片田地，刚安静一会儿，又惊惶地蹿起，就连谷穂也低垂着头，似乎被这战争的阴云威压着抬不起头来。
南苑，这个清代皇家的狩猎场，自民国以来就被长期作为兵营，原本是极其热闹的场所，此时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虽然是夏季，却给人以极其阴冷的感觉。
二赖子几人紧赶慢赶，天将黑的时候方才赶到南苑，二赖子抬头一看，一座高高的城池耸立面前。
这时梁元“咦”了一声，道：“城门口怎么设了岗？”
众人一看，城门口果然有军人在盘查进出行人。
任思杰心下也有点纳闷，到了城门口一问，才知已经有小鬼子来犯。
他心里一惊，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带着几人立刻进了城。
在南苑团河行宫29军132师前线总指挥部里，神情凝重的29军132师师长赵登禹，面对着墙壁上硕大的军用地图，两眼在地图上团河、南苑、北平以及与这三处相关的地方梭巡着，他紧咬牙关，刚毅的额头上两道剑眉深深蹙在了一起，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虽然他是总指挥，虽然驻守南苑和团河的守军包括佟麟阁副军长的机关人员、军官教育团、特务旅孙玉田部的两个团、郑大章部的一个骑兵团以及“一二九”运动之后由热血学生组成的一个学兵团（还没有枪）共计约有7000余人。可狡猾的日军因与29军对垒久攻不下，一面假装和谈，一面暗中增兵，北平附近的驻军由几千人迅猛增加到20万人，最终于7月26日，取得战略优势。
现在北平外围形势十分严峻，日军中国驻屯军于26日晚下达了进攻中国第29军的命令，攻击时间为27日正午。其部署是以廊坊及天津的第20师团主力集中于团河和马驹桥附近，准备从东南和西南两面主攻南苑；以驻屯步兵旅团主力及其另一部，分别由丰台和通县出发，向南苑西北和东北方向进攻;以独立混成第11旅团从瓦窑附近攻占西苑，然后进入永定河一线；以独立混成第1旅团从沙河镇方面向永定河一线攻击；位于天津的集大成飞行团负责轰炸西苑兵营，临时航空兵团支援各兵团的地面作战，另以第20师团一个大队为预备队。
北、东、南三面已经被日军控制，北面，是部署于热河和察东的关东军一部；西北面，有关东军控制的伪蒙军8个师；东面，是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及其所统辖的伪保安部队；西南面，日军已强占丰台，逼迫中国军队撤走。
他一接到宋哲元让他担任南苑前线总指挥的命令，就立刻率领一个团赶来南苑，由于通讯不畅，面对来势汹汹的日军，他处于立足未稳、情况不明、联络困难的境地，他现在实际能指挥的也就只有他带来的那个团。
他非常希望他的一个团能够坚守一天到两天，能让紧随其后的另两个团赶到这里，他就还有与日军一抗到底的底气。
可是有一个情况直到他牺牲都不知道，那就是他那随后赶来的两个团因汉奸潘毓桂出卖，被日军掌握了行军路线，预先设下埋伏遭全歼。
是啊，面对如此严重的局面，他又怎能不心情沉重呢！
他7岁进私塾读书，13岁拜名师习武，练就了一身本领，尤善徒手夺刀、赤手夺枪。冯玉祥将军曾说他是“躯干修伟，负膂力，精技击”的将领，喜峰口一役，他率部星夜急行军40华里，将敌先头部队击退，入夜又利用敌军警戒疏忽，率部从两翼迂回到敌人侧后，进行包抄袭击，以手榴弹炸，用大刀砍，打了个小鬼子措手不及，小鬼子死伤甚众。战斗中，他腿部被炸弹炸伤了仍裹伤出击，率部众与小鬼子展开肉搏战。激战数日，小鬼子多次攻击无果，锐气尽挫，最后他师以斩敌5000余众获胜。
这个从军23年身经百战屡建奇勋的山东汉子，练就了无论处于何种险峻的境地，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样一个“打虎将军”，却从未如此地忧心忡忡过，他是刚刚进驻团河行宫的，在此之前，急于赴战的他来不及召集人马，仅仅只将身边的一个团带到了团河。
到了团河，他才知道形势无比凶险，异常严峻。
南苑的团河锁京门、扼要冲。由于交通不便，它是京南唯一通往北平的道路，历来是兵家争夺的重要战略要地，自然是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日军早就觊觎团河，经常派特务侦查骚扰。
只是因为29军在平津地区和日军胶着已有两年，其间虽然摩擦不断，但表面上都得以政治解决。
但这种政治解决掩藏着日军的重大阴谋，由于宋哲元的软弱妥协，谈判中不但对日军的无理要求一让再让，对日军借谈判之机频繁调动兵力也缺乏足够的重视，甚至在日军的威逼下还撤除了部分防守工事。
将领的隐忍，极大地影响到了29军全军，导致了从上到下犯下了麻痹大意的错误。
29军在廊坊和广安门战斗之前，也曾讨论过作战计划，决定以132师一部守北平城，其余部队协同37师攻击丰台和通县之敌；以143师向南口出击，进攻昌平、密云、高丽营等，切断古北口到北平的通路；以38师进攻天津海光寺日军司令部。
但这都是纸上谈兵，并未得以付诸实施。
直到26日晚日军驻屯军司令官香月清司向宋哲元发出最后通牒，限29军于27日正午前撤出北平后，宋哲元才知道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当日，蒋介石也电令宋哲元：北平立即从速部署城防，准备开战，宛平应死守勿失。
宋哲元这才匆忙召开军事会议布防。27日，宋哲元下令设立北平城防司令部，以张维藩为城防司令;任命第132师师长赵登禹为南苑前线总指挥，又派戈定远星夜驰赴保定，催孙连仲、万福麟等部迅速北上协同第29军作战（在此之前，宋哲元因害怕中央军将他从北平地区挤走，多次拒绝孙连仲、万福麟等部北上驰援。）。
同日，宋哲元还向全国发出了“自卫守土”的通电。
只是寇已深，祸已急，一切为时已晚。
赵登禹带的一个团是午后才赶到团河的。可一到团河，由于汉奸的出卖，日军由天津秘密调兵坐火车到黄村，配合丰台、马驹桥的日军在团河设伏，他的部队突遭数倍日军埋伏而陷入困境，日军用数十架飞机轰炸和猛烈的炮火轰击，向驻扎在团河行宫内的被服厂和中国军队发起进攻。
团河地处平原，易攻难守，他虽然指挥战士们奋力抵抗，但敌强我弱，守军苦战一日，受到重创。
战至傍晚，部队才杀退日军，他的指挥部也转移到了团河行宫。
“报告！”
一声报告声将赵登禹从沉思中惊醒，他回过身来，见是侦察连副连长任思杰，点点头，问：“北平情形如何？”
任思杰挺直着身子，大声道：“北平已在作撤退的准备，不过，军长已发表了守土抗敌的通电，表示了‘我守土有责，不得不正当防御’的指示。”
赵登禹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其实他心里对军长宋哲元是有想法的，他觉得军长不应该对小鬼子抱有幻想，如果对小鬼子一直强硬，也许不致造成现在这么被动的局面。
当他一眼瞥见二赖子和姚梦琪两人时，便问：“他们是……？”
任思杰道：“这两个小家伙想投军。”
“投军？你们也太没脑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个小孩子能干什么，真是乱弹琴！”赵登禹的眉毛皱了起来，显然对任思杰的做法不高兴。
任思杰还没来得及回答，二赖子就抢着嚷嚷道：“你别瞧不起人，我们不是小孩子，我们已是大人了，信不信我们打一架试试！”
“打架？跟我打架？”赵登禹严峻的神情松开来，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他从13岁就习武，在29军是有名的打虎将，却被一个毛头小子挑战，想想都觉得好笑。
见赵登禹轻视二赖子，鲁礼熙连忙说：“师座，你千万别小看这小子，这小子一身功夫，邪门得很，连我都打他不过。”
“哦，是吗？”赵登禹的眉毛舒展开来，爽朗地说：“你在我们29军那是数一数二的好身手，连你都打不过，那我还真是小看这小家伙了。行，等打完这一仗，我一定要跟你小子好好比试比试。”赵登禹满脸是笑，多日来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不少，顿时高兴起来。
停了停，又说：“你们小小年纪为何要投军呐？”
二赖子毫不迟疑地说：“打小鬼子！”
“好，你小子有志气！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这股子心气劲，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既然是任连长带你们来的，你们就到侦察连吧。”
一见赵登禹答应收下他们俩了，二赖子顿时高兴得跳了起来，抱拳谢道：“谢谢，谢谢！”
赵登禹一摆手，连连说：“谢什么，你们能打小鬼子我还能不答应？”
任思杰见事情办好了，就说：“师座，要没事，我们就走了。”
赵登禹点点头，他们就退了出来。
到了侦察连的驻地，二赖子一看，驻地的房子破烂不堪，屋顶上就像筛子一样到处透光，要是天雨，肯定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地面脏兮兮的，显然开地铺时只是胡乱打扫了一下，就将毯子直接铺在地上。
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留守等待他们几人的勤务兵刘守义看到他们进来，连忙跑过来说：“任副连长，侦察连刚刚都去城外修工事了，连长要你们去那。”
任思杰就说：“既然如此，那我们赶快去城外。”
一行人跟着刘守义到了城外的防地，见工事才开始修，连长陈尚文看到二赖子两人，就说：“这是怎么回事？”
任思杰笑着说：“路上捡来的两个兵。”就将路上发生的事告诉了陈尚文，陈尚文说：“可看不出，真有那么厉害？”
鲁礼熙笑说道：“不信，你试试?”
陈尚文说：“现在哪有那功夫，眼看就要打仗了，工事还才开始修，还是赶紧修工事吧，你们也赶快动起来。”
几人就赶快找来工具修起工事来。
二赖子和姚梦琪拿着锹半天不动手，他们不知道工事怎么修。
鲁礼熙一见，就跑过来给他们讲解了一遍，又做了示范，看他们能动手了，才离开。
天渐渐要黑了，这时炊事班的人送饭来了，二赖子和姚梦琪接过烙饼正要吃，就听见阵地上响起了一片歌声：
这些饮食，
人民供给，
我们应该努力，
日本军阀，
国民之敌，
为国为民，
我辈天职。
二赖子觉得奇怪，吃饭怎么唱起歌来了，便问身边的梁元，梁元说：“这是《吃饭歌》，我们29军将袁世凯签订《二十一条》那天定为国耻日，从此，每到国耻日那天，我们吃饭前都要唱这首歌，后来每次跟小鬼子打仗，吃饭时也会唱这首歌。”
听了这话，二赖子心里暗忖：难怪29军这么有名，原来他们心里时时装着国家和老百姓哩！
梁元说：“我们不但有《吃饭歌》，我们还有《大刀进行曲》的军歌呢！”
二赖子道：“军歌，你唱给我听听。”
梁元说：“好。”
他就唱了起来：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29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29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把它消灭！
把它消灭，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杀！
梁元唱时，侦察连的人也跟着唱了起来，渐渐的，其他阵地上所有的人都唱了起来，他们神情刚毅，气势磅礴，那慷慨激昂的歌声响彻云霄，穿云裂石，像是在向侵略者宣示着中国军人满腔的愤慨和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决心，
二赖子和姚梦琪被那慷慨激昂的歌声深深感动了，姚梦琪依偎着二赖子，小脸颊红彤彤的，心里满是敬仰。二赖子双手紧攥着，心咚咚直跳，浑身的热血像是在沸腾，全身洋溢着战斗的激情，恨不得马上就要跟小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歌声甫停，二赖子就说：“我们29军真有能人啊，这是谁编的，编得太好了。”
梁元笑着说：“这歌不是我们29军的人编的，是上海一个叫麦新的人编的，我们打喜峰口的时候，用大刀砍小鬼子，杀得他们屁滚尿流鬼哭狼嚎，并大获全胜，麦新听到这个消息，激动不已，就写了这首歌，还附上‘献给29军大刀队’的副标题，这首歌也成了我们29军的军歌。”
姚梦琪拉了拉梁元的衣袖，说：“梁元大哥，等打完了这一仗，你教我们唱好不好。”
“当然好，我们29军的人都要会唱这首歌，到时我教你们。”
吃完饭，二赖子和姚梦琪正准备修工事，鲁礼熙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二赖子：“小子，你功夫是不错，可这战场上是要真刀真枪的干，你们会打枪吗？”
姚梦琪抢着说：“会的，我们还经常出去打猎。”
“那好，你们告诉我怎么打枪。”说着，就将背着的枪取下来，拉开枪栓检查了没有子弹，方递到二赖子手里。
二赖子虽然枪法很好，但打猎用的是火铳，真正的枪却是第一次看到，更别说打枪。他接过枪，却又放下了，尴尬着不知如何是好。
任思杰诧异地说：“你们不是会打枪吗，怎么不持枪击发？”
二赖子嗫嚅着说：“我没打过这种枪。”
梁元看出了端倪，说：“你只用过火铳是吧？”
二赖子说：“打猎当然是火铳。”
“那怎么行，”鲁礼熙说，“火铳与枪的结构有所不同，而且火铳用的是火药，枪用的是子弹，不行，你们还得学会打枪。”
说着，从二赖子手中拿过枪，示范了一遍射击程序，告诉二赖子射击时一定要眼睛、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尤其是击发时那一刻，要屏住呼吸，以免因晃动而偏离目标。然后将枪重又交给了二赖子。
二赖子不管干什么，要么不学，只要学，一点就通。他接过枪，这次毫无滞碍，拉栓上膛，抬手瞄准，俨然像是那么回事。
教了二赖子又教姚梦琪，很快，姚梦琪也掌握了。
二赖子见任思杰挎着匣子枪，觉得长枪不如短枪方便，要是与小鬼子近身搏斗，他既可以用刀杀小鬼子，也可以用短枪杀小鬼子，就说：“任连长，你告诉我如何用手枪吧。”
任思杰说：“现在你连长枪都没有，学手枪有什么用。”
二赖子道：“这有什么关系，没有枪，我可以从小鬼子手里夺。”
任思杰见现在也没什么事，又见二赖子学东西很快，就说：“不错，敢从小鬼子手里夺枪，有胆量。”
遂将手枪从木套里掏了出来，教二赖子如何装填子弹，如何退子弹匣，如何装子弹匣，如何打开保险，如何瞄准，如何击发，等等。
二赖子接过枪来，依样画葫芦，竟然丝毫不差。
将手枪递给姚梦琪，让姚梦琪也照样操作了一遍。
任思杰说：“不错，只是现在没有枪，我们29军还有许多学生兵也没有抢，等发了枪，再教你们实弹射击。”
二赖子心想，不是有大刀吗？有大刀就能杀小鬼子，再说我从小鬼子手里夺一支枪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