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第一节 问题的提出

土地问题是非洲地区研究中一个绕不开的重要问题，之所以这么说，至少有如下四个方面的原因：首先，当前非洲大多数国家的经济仍然以农业为主，农业的发展与非洲的发展和崛起息息相关，但与此同时，一些国家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而且近年来世界各国在非洲租购土地的步伐加快，导致了新一轮的“圈地迷思”，[1]而土地问题与粮食问题是紧密相连的；其次，土地在非洲具有重要的宗教属性，是非洲人传统宗教的重要组成部分；[2]再次，土地是殖民者在非洲所攫取的最为重要的资源，也是非洲民族主义者争取民族解放的最为重要的目标；最后，非洲一些国家在独立后，其土地问题与政治问题的互动对它们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3]

相较于其他非洲国家，津巴布韦的土地问题具有更加典型的意义。就非洲各国在殖民主义时期的历史而言，很少有几个国家像津巴布韦那样，无论最初的殖民占领，还是此后的政治经济发展，乃至最终的独立进程，都与土地问题有紧密联系：欧洲殖民者对津巴布韦的占领始于19世纪末英国南非公司对土地的掠夺；白人殖民政府所实行的种族主义和种族隔离政策主要是以土地剥夺和土地隔离为基础；津巴布韦人民在独立前所进行的反抗与所开展的民族解放运动，主要围绕土地问题而展开；而最终导致津巴布韦在1980年独立的兰开斯特大厦会议，其矛盾与斗争的核心，也是土地问题。从当前来看，津巴布韦虽然已经不再是南部非洲的粮仓或“面包篮子”，但农业仍然在其国民经济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为津巴布韦80%的人口提供生活来源，贡献了14%～18.5%的国内生产总值。[4]正确处理好土地问题，关系到津巴布韦未来政治、经济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就津巴布韦的土地改革而言，独立之初，为解决自殖民时期所形成的双重农业结构和以种族为线而导致的少数白人农场主与广大黑人农民之间不平等的土地占有格局，津巴布韦政府开始进行土地重新安置，也就是土地改革。然而，由于受《兰开斯特大厦协议》所确立的以“愿买愿卖”原则为基础的土地改革方案的限制，津巴布韦政府用于土地重新安置计划的资金不足，以及始于20世纪90年代初的经济结构调整所带来的负面影响等方面的原因，直到独立20年之后的2000年，土地重新安置进程仍然进展缓慢，津巴布韦政府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殖民时代所遗留下来的土地问题。

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津巴布韦的经济形势逐步恶化，以英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其土地改革加以支持的力度日渐减弱，穆加贝政府在国内所面临的政治压力也越来越大，尤其是老兵的反抗和争取民主变革运动的崛起，给穆加贝政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些因素与独立后迟滞的土地改革进程相互作用，致使土地问题与政治问题日益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并最终导致了2000年激进的“快车道”土地改革。截至2010年，津巴布韦的白人农场主已经从独立初期的约6000名下降为不到200名，占地从1600多万公顷下降到仅10万公顷；而在这30年中，共有1300万公顷的土地被重新分配给了津巴布韦人民。

作为津巴布韦土地改革，乃至津巴布韦独立后政治、经济、社会与外交关系等的转折点的“快车道”土地改革，虽然其发生是国内外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但政治因素无疑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在此次土地改革的具体进程中，政治因素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快车道”土地改革还导致了一系列的政治后果：在围绕它所塑造的爱国主义话语中，穆加贝在2002年总统选举中胜出；但其在2008年的总统选举中遭遇波折，不得不说与“快车道”土地改革所导致的经济恶化有着密切的关系；而随着2009年之后农业生产的逐步恢复和经济的变暖，“快车道”土地改革开始得到较为积极的评价，则又成为津民盟在2013年选举中获得胜利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国际政治层面，“快车道”土地改革成为西方国家自2002年起对津巴布韦进行制裁的重要诱因之一，而津巴布韦则以退出英联邦和实施“向东看”政策做出了回击。

无论从原因、过程还是结果来看，“快车道”土地改革无疑都是津巴布韦土地与政治之间关系发展的最高峰。但纵观津巴布韦1890年以后的历史，土地与政治之间一直存在着密切的互动关系。在穆加贝政府所塑造的爱国主义历史中，津巴布韦一共经历了三次“奇木兰加”[5]：第一次是1896～1897年津巴布韦人民的反英大起义，第二次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族解放运动，第三次则是“快车道”土地改革。从三次奇木兰加的根本目标来看，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为了争取政治自决，第三次则是为了谋求经济独立。[6]而从土地与政治之间关系的角度考察，则第一次是为了反抗殖民者掠夺土地，第二次是为了从白人政府那里夺回土地，第三次是为了彻底解决土地问题。可以说，土地问题长期以来一直与津巴布韦的政治发展存在着辩证关系：一方面，政治环境的变迁影响着土地问题乃至土地改革的发展；另一方面，土地问题又在其不断的变动与发展中，成为津巴布韦政治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之一。那么，对于津巴布韦而言，土地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如何变动发展的？也就是说，政治因素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如何塑造了不同的土地政策？这些土地政策又是如何反过来影响政治发展的？在这一相互作用的变动进程中，有哪些国内外因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并又因此而受到了何种影响？本书拟以津巴布韦独立以后的土地改革进程，尤其是“快车道”土地改革为主题，尝试对这些问题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