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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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张小冬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天色昏暗犹如晦日的夜晚。

雨水打在满是血水的地上,溅起血水朵朵。残破的银色铠甲上血痕累累,年轻德将领突然怒笑着大喝“九世犹可以复仇乎?”声嘶力竭,声遏行云。

在睡梦中的林安时额间渗出密密的冷汗,这纠缠他九年的噩梦,又一次清晰地出现。他既害怕又难过,紧紧揪着身上破烂不堪的铠甲,胸中闷着一口气,突然醒来。

小张的高烧持续不退,人昏昏沉沉,有时候醒来,更多的时候又默默睡去。林安时已经把盖在身上的稻草衣拿去给煮了,小张醒来时就给他喝点稻草汤,自己躲在小张床下,也算是互相取暖了。

早晨的阳光歪歪斜斜地照进屋子来,“安时,太阳出来了。”小张的声音气若游丝,“是的,再过不久冬天就要过去了。”林安时从床底下钻出,趴在床沿边守着小张。

“我这么没有勇气的人,小时候的梦想却是成为一个大英雄。”小张的手缓缓从被窝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没有一点血色。林安时怕他冷想把他的手塞回稻草被里,但是小张轻轻推开林安时的手,执意要伸出来。

“你是阿姊的英雄,也是隔壁小孩的英雄。”林安时低下脑袋,温柔地笑了,“也是我的英雄。”

“真的吗?太好了。男儿就是要纵横天下。”小张虚弱地脸庞漾起纯真的笑容,冰凉的手颤巍地触到林安时苍白的手掌。

“我叫张小冬,却没能熬过这个冬天。”说完用微弱的力气,在林安时的手心上轻轻地划着他的名字,“要替我记住我的名字,我的阿姊还在等我。下辈子,我想做她的哥哥,换我照顾她。”

“冬”字还没写完,冻得冰冷的手掌就垂在林安时的手里,他不敢回头看,另一只手掩着面,泪水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心里像有个地方空了一块,屋外的冷风呼呼灌进,让他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命运翻覆,半点不由人。

***

城中传出以尸为粮的消息,孔锦在城外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胡麻饼,食不知味,已经是第七十八天,应该早已达到了城内粮草的极限。这几日林安时并没有再来侧门,也许是城外切断了供粮的驿道,让他们心生放弃,也许是这个所谓的故人等的不是自己,让他避而不见。

孔锦越想脑袋里越乱,打包了营中为数不多的的胡麻饼,还是去了侧门。

“三夫人来啦。”老赵凹陷的双眼又变得有神,“安时今天没来。”知道孔锦要问,老赵就先回答了,“那麻烦帮我把这包东西给他。”

孔锦刚想递出手中的包袱,城门突然“咚”地被撞了一声,殴打声和叫骂声也随之传来。老张慌慌忙忙打开侧门,只看见林安时被三个穿着残破铠甲的士兵按在地上,破烂的衣服沾着血迹与雪水,半边脸被血污覆盖,“你们在干什么?我要叫人了!”老赵扯着嗓子,艰难大喊。

看到有人发现,三人丢下林安时就跑了。老赵连忙上前查看林安时的伤势,林安时躺在冷邦邦的地上不愿起来,轻轻歪过流着血的脑袋,发现孔锦站在几米之外的雪地里看着他,好看的绣眉紧皱着,如墨般的眸子里五味陈杂。

“呦,巧不巧,每次狼狈不堪的时候,都能被你碰到。”林安时不顾嘴角鲜血溢出,咧着嘴角故意嬉笑道。

可是孔锦一句话也没说,掏出绣着精致云纹的手帕就和老赵一起帮林安时擦拭血污。“你说你还有力气和别人打架。”老赵责怪道。

“小张没了。”

孔锦擦拭血污的手停了下来。

“他们要带走他的身子煮了吃。”林安时声音低哑。

“那群畜生!”老赵一边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地替林安时包扎,一边气得破口大骂。

等到冬日晚霞的余晖快要散去时,他们才埋好张小东的遗体。

林安时看着高高的杨树,笔直地站在寒冬里,脚下的冰冻的泥土被翻开重新覆上,张小东长眠于此。

“你终于成为了你羡慕的这棵树,它会替你看外面的景色,日日年年不敢忘。”

“你拿着”孔锦准备从侧门离开时,把装有干粮的包袱递给林安时。

“不需要。”林安时站在几步之外,没有接过的意思。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孔锦微微蹙眉,既无奈又生气。

“城中原本有三万百姓,两万守卫军,一万本地军,现在百姓加上军队,仅剩下三千人不到。你给我这个又有何用。”林安时语气平静的让人心寒。

“我不管你是把这几块饼分给大家,还是怎样。我只是希望你不择手段地活下来。

现如今世道混乱无序,乱贼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我知道你也许恨李克用,但是除去他也许会有更残暴的军阀,以身报国的人却也是源源不断,因为早一点找出救世济民之道,早一点结束战乱,就会少一点家破人亡。

在此之前,所有一切的前提,就是你要活下来。”孔锦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红了。

不择手段地活下来,偏偏是她这个看似风光的将军夫人,十八年来命里唯一的希望。

“而且……而且我自己也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来。”孔锦犹豫了一下,还是飞速说完了,眼神躲闪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时间四周特别寂静,只能听见雪落下的“簌簌”的声音,林安时别过头微微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

“那你赶快回房间吧。”孔锦以为林安时太冷了,然后就将手里的干粮塞进林安时的怀里,末了,又解下自己的斗篷,也一同塞给了他。

林安时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在长街的拐角,一堆积雪里,一个年轻的妇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两人的面色早已铁青,积雪里露出棉被的一角,和林安时被剪开的那条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