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必待陛下剑鸣之日!
魏公……
那几个贤良文学在霍光面前再称魏相“魏公”,可就不是阿谀奉承了,而是赤果果的捧杀。
魏相怎会不知这几个人在害他?
他已经注意到了霍光听到这个称呼时,眉头随之蹙起的细节。
不过此情此景之下,他依旧不卑不亢的道:
“回大将军的话,下官私以为,争罪曰狱,争财曰讼,断狱听讼,吾犹人也,应先备五听:曰辞听、曰色听、曰气听、曰耳听、曰目听……”
“善!”
霍光打断了他,接着又道,
“然本朝廷尉卿更需明《九章》之律,谙《决事比》三千余例,你以辞赋邀宠,便欲代天子执刑宪大事,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这话顿时将魏相问住了。
《九章》倒还好说,他也曾仔细研读。
但《决事比》可就不是他想研读就能研读的了,那毕竟是廷尉内部的案宗,非廷尉中的官吏不能接触。
这就好比一个公司的HR,在招聘应届毕业生的时候,非将拥有三年工作经验定为入职的硬性要求,摆明了就是在为难他。
“呵呵……”
几名贤良文学闻言亦是心中偷笑。
仅是“你以辞赋邀宠”这句略带歧视性质的话,便可看出霍光对魏相的态度,看样子这回魏相想顺利出任廷尉卿怕是没那么容易喽……
魏相则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九章》之律下官亦知一二,唯《决事比》乃朝廷密宗,下官上任之后定会尽快熟读,件件谙熟于心……”
“那你就先从廷尉诏狱的狱史做起吧。”
霍光再次打断了他,不容置疑的道,
“稍后我会亲自将此事禀明陛下,待你谙熟《决事比》之后再作安排不迟。”
不得不说,霍光在处理这种事上还是很有水平的。
他既未直接否决刘弗陵的手谕,又点明了魏相的不足之处,还给了魏相一个弥补不足的机会,这事就算闹得再大他也办的有理有据,绝对不会落下任何口实。
倘若魏相是个识时务又有真才实学的人,日后他也不是不能给他机会,将其拢入自己麾下为己所用。
当然,如果魏相不识时务……
霍光也并不在乎,区区一个贤良文学罢了,还没有资格在他面前造次。
结果话音刚落。
“大将军!”
魏相便已因这巨大的落差愤然争道:
“下官出任廷尉卿乃是陛下的旨意,大将军擅自矫制,下官宁死不受!”
举为贤良文学之前,他便在济阴郡担任卒史一职,年俸一百石。
如今背井离乡到了长安,好不容易受到天子赏识,却又被霍光擅自安排成了狱史,年俸还是一百石。
那他兜兜转转这一圈,岂不等于白忙活了?
然而与他一同来此的五个贤良文学此时此刻却是从头爽到了脚。
哈哈哈,狱史!
这厮幻想一步登天,到头来却要还是从狱史做起,大将军英明!
“哼……”
见魏相如此不识时务,霍光只是冷哼一声,当即又看向其他贤良文学,
“至于其余贤良,擢为郎中正得其宜,今后汝等若能体察圣意、竭忠尽智,日后必为社稷肱股,朝廷柱石,我即敕有司速办便是。”
“谢大将军!”
其余五个贤良文学顿时大喜,连忙躬身谢恩。
这回他们无疑更爽了。
郎中虽只能算半个官,但狱史却只是小吏,一个年俸三百石,一个年俸一百石,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也是霍光捧多踩少的弄权手段罢了。
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他们的这场陪跑亦是刘弗陵有意为之……
“大将军!”
魏相此刻则越发悲愤交加,看向霍光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仿佛要喷出火来,还欲再说些什么。
“够了!”
霍光一眼瞪来,沉声斥道,
“此事已决,尚书非闲谈之所,省中奏劄山积,我亦不得半刻清闲,都退下吧。”
“诸位,请吧?”
张安世和韩增闻声也放下毫笔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向魏相,堂内侍卫同时上前一步,使得霍光一方的压迫感瞬间增至极点。
“诺……”
初入朝堂的魏相哪里见过这阵仗,心中难免升起一丝怯意。
最终也不得不与几名贤良文学一同施礼退了出去……
……
清凉殿。
“怎会如此?”
看着面前从尚书房出来就忿忿不平前来告状的魏相,刘弗陵忍住心中的笑意,蹙起眉头道,
“大将军竟不效萧何之察韩信,陈平之试周勃,便以狱史这样的卑职侮辱你,还将你从尚书房赶了出来?”
“陛下明鉴!霍光擅行矫制,非但侮辱了微臣,恐怕还有慢君之意!”
魏相咬着牙躬身一拜,当即又给霍光的行为上了点价值。
“这就难办了……”
刘弗陵为难的道,
“朕虽对你寄予厚望,但毕竟尚未亲政,朝堂之事仍需仰仗大将军,朕恐怕也不得不以社稷为重,此事只能暂时委屈你了,不过……”
听到“不过”二字,心沉如石的魏相立刻又竖起耳朵。
却听刘弗陵压着声音继续说道:
“昔韩信受胯下之辱,终成高祖股肱。”
“孝景一朝晁错削藩,亦需吴楚先反。”
“魏相,聪慧如你,应该不须朕再多言了吧?”
“陛下……”
魏相自是瞬间明白了刘弗陵的意思。
心中亦知经过今日之事,他与霍光已经彻底交恶,今后若还想在朝堂中有所作为,恐怕只有忍辱负重,抱紧刘弗陵这条尚未粗壮的大腿……
终于。
没有太多选择的魏相伏跪在地,言辞凿凿:
“臣当衔枚忍耻,虽赴汤蹈火,必待陛下剑鸣之日!”
“起来吧,朕怎舍得你尚未出鞘,便损了锋锷?”
刘弗陵亲自上前将其扶起,笑着道,
“既然廷尉你已去不得,大将军恐怕亦不容你于朝堂,你不如暂拜桑弘羊门下做个客卿,协助他办一些事,为朕砺剑以待。”
“桑弘羊?”
魏相闻言又是一怔,他与桑弘羊在“盐铁之议”上可是政敌来着,这样真的好么?
何况陛下的政见与桑弘羊不也是完全对立的么?
这又是何道理?